第2章

心头暗暗欢喜,江芙的语气依旧温软平淡,听不出起伏。

“您放心吧,我们一定准时到。”

挂断电话,江芙裹着浴巾走进衣帽间。

坐到化妆镜前,用遮瑕膏遮住颈上痕迹,简单化个淡妆。

目光扫过衣架上,或精雅,或大气,或妖冶……的旗袍。

她抿抿唇,终于还是转过身。

从另一侧衣架上,挑出一条高领藕荷色长袖过膝裙穿好。

最后,还不忘戴上平光眼镜。

江芙看看镜子里自己。

足够端庄乖巧,也足够无趣。

是那种长辈最喜欢,程嘉木最讨厌的款。

江芙满意地点点头。

踩上白色包头小皮鞋,遮住涂着红色蔻丹的脚指甲,她戴上薄纱手套,提起手袋下楼。

客厅外。

程嘉木懒洋洋坐在白色法拉利驾驶座,手中的烟已经抽到尾部。

52号小情人不知去向。

江芙扫一眼腕表。

从她上楼到现在,不过四十分钟。

除掉前戏、洗澡、抽烟……

这位估计二十分钟都不到,比起她挑的男人差远了。

果然,中看不中用。

不对。

论起脸,他也没她挑的男人好看。

想到这里,江芙有些恶作剧地扯扯唇角。

可惜,程嘉木永远也不会见过那个男人。

要不然,她还真想看看,这位被惯坏的公子哥。

面对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男人,会是什么眼神。

程嘉木转过脸,江芙的笑消失在脸上,恢复平日里的端庄。

拉开后座车门,她取出酒精消毒湿巾。

程嘉木丢掉烟蒂,语气烦躁。

“你干什么?”

“我有洁癖,你知道的。”

为了逃避与对方亲热,从订婚后,她就患上“洁癖”。

毕竟,像程嘉木这种脏得像马桶搋子一样的男人,她可一点也不想碰。

打开湿巾,江芙仔细擦擦座椅和靠背。

谁知道他有没有车上和女人滚过,她要仔细擦擦,省得把衣服蹭脏。

“我是说,你为什么坐后座。”程嘉木皱眉,“把我当司机?”

要不然呢?

江芙的语气依旧温柔无比:“副驾驶座不是女友专属座吗,我不想你女朋友不高兴。”

天底下像她这么体贴的未婚妻,有几个?

江芙都忍不住想给自己点个赞。

程嘉木很不爽。

他带女人回来,就是想要让她生气、难堪,她怎么能这么平静?

一记重拳狠狠打在棉花上。

偏偏,对方不痛不痒。

程嘉木气青了俊脸:“江芙,你还真是懂事。”

江芙抚裙入座,乖乖巧巧:“嘉木哥喜欢就好。”

那姿态,就好像是得到丈夫夸奖的太太,有点娇羞的模样。

他他妈的是夸她吗?

程嘉木气得咬牙。

喜欢?!

他宁肯她闹。

哭、发脾气、到爷爷面前告他的状……

偏偏,从来没有。

程嘉木两手抓着方向盘,想不通。

以前那个笑容明艳,行事我行我素的江芙,去哪儿了?

系上安全带,江芙认真拉平裙衣皱折。

“开车吧,秋姨说,今晚小叔也回来,让我们别迟到。”

当司机的,不好好开车,啰嗦什么。

害得她还要演戏,烦不烦。

听到“小叔”两个字,程嘉木微微皱眉,转过脸专门开车。

江芙取出手机,打开微信。

戴上蓝牙耳机,假装听音乐,省得对方没话找话。

屏幕上,显示着助理米莱发来的英文新闻链接。

加重英文标题:

“京剧女王溪客欧洲巡演完美谢幕”。

照片里是她所在的梅心京剧剧团《红拂女》演出现场照。

手机屏幕上,江芙一身白色戏装,手持红拂,站在柏林国家歌剧院的舞台上。

身段优美,神采飞扬。

厚重的京剧舞台妆,根本不用担心有人会认出那是她。

【女王跟班小米(米莱微信名):芙姐,VOGUE专访封面,上不上?】

【墨莲(江芙马甲微信名):带妆?】

【女王跟班小米:可以谈】

【墨莲:带妆就上,露脸不上。】

她想要的东西还没到手。

现在,还不是暴露马甲的时候。

汽车驶入老城区,在程家的老宅四合院门前停下。

将车钥匙交给等在门口的管家去停车,程嘉木迈步走上台阶。

江芙跟在他身后进门,远远就看到,站在前院正厅门口的顾砚秋。

“秋姨。”

她微笑着打招呼。

声音柔软,标准的“三米六齿”微笑,端庄得如同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偶。

顾砚秋的目光扫过儿子的脸,挑剔地落在江芙身上。

过膝裙、中跟鞋、淡妆、规规矩矩的盘发……

眼前的江芙,完全就是她理想中的儿媳妇模样。

听话,懂事,好拿捏。

顾砚秋满意地露出微笑,声音也柔和几分。

“老爷子和老三在书房下棋,知道你要来,点名要喝你泡的龙井呢!”

“我先去把点心装盘。”

江芙提着点心盒走进厨房。

顾砚秋拉住程嘉木的胳膊,将他扯到院中一角花树下,雍容的脸沉下来。

“我培养你这么多年,是让你玩女人的?下次再整出孩子来,别怪我翻脸!”

知子莫若母。

程嘉木做过什么,顾砚秋知道的八九不离十。

只是故意不在江芙面前说破罢了。

程嘉木手插在衣袋里,吊儿郎当地。

“不是您说的,只要我和江芙结婚,以后我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你们现在还没结婚呢!”

顾砚秋提醒儿子一句。

斜一眼厨房的方向,压低声音。

“兔子急了还咬牙,万一把她逼急了,到老爷子那里闹怎么办?”

程嘉木嗤之以鼻。

”她敢?!“

顾砚秋皱眉:”女孩子要哄的,你又不知道,她在老爷子面前说一句,比我说十句都管用。“

程老爷子已经上了年岁,支撑不了几年。

现在程家的股份还都在老爷子手里,将来这偌大的家业交给谁,全在老爷子一念之间。

如果不是老头子最疼江芙,顾砚秋也不会逼儿子追她。

“行了,我知道了。”

程嘉木不耐烦地回应一句,转身走向后院书房。

这会儿,江芙正捧着托盘从厨房出来。

顾砚秋笑着招招手:“小芙,你过来。”

江芙捧着点心走过来:“秋姨有事?”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那个小模特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嘉木这孩子就是一时贪玩儿。”

孩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嘉木需要用纸尿裤呢。

江芙心中吐槽,嘴上乖巧。

“我知道的,秋姨。”

“老人家上了年岁,身体也不好,你们小年轻的事儿就别和他提了,以后嘉木要是再欺负你,你就和秋姨说,秋姨给你做主。”

顾砚秋观察一下江芙的表情,笑着扶住她的肩膀。

“回头你和你爸说一声,他不是想要城南那块地吗,让他改天去公司找我。”

打一杆子给个甜枣,顾砚秋的老套路。

反正那个项目总要找承包商,她给谁都是给。

交给江家,还能卖江芙一个人情。

江芙吸吸鼻子,一脸要哭似的感动。

“我知道,您最疼我。”

“你可是秋姨看着长大的,就和秋姨的亲闺女一样,我不疼你疼谁?”顾砚秋拍拍她的肩膀,“去吧,老爷子还等着呢。”

江芙点点头,捧着托盘穿过月亮门,不自觉地加快几分脚步。

这套老宅一共有四进院,书房就在二进院。

隔着珠帘,可以看到书房内的情景。

程老爷子程赋荣侧靠在罗汉榻上,正与一人下棋。

老爷子坐正位,脸对着门的方向。

那人坐客位,背对着门。

江芙不难猜到,这位就是程家老三程伽罗。

十几年没见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从她的角度,只看到对方的背影。

穿一件月白色中式上衣,腰背挺直如松。

利落的短发,因为坐着看不出身高。

坐在窗外投进来金色夕阳里,男人周身都蒙着一层金光。

她看过去的时候,程伽罗正抬起右手,将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

男人的手也被阳光映着,皮肤有些淡淡的半透明。

如玉。

关节修长,因为捏着棋子,手背上淡青色血管微微突出。

精瘦的腕上,垂着一串佛珠。

看到那串佛珠,江芙目光一顿。

这佛珠怎么有点眼熟。

难道……

是昨天晚上的男人?

看到门外的江芙,程老爷子笑呵呵开口。

“小芙,快进来。”

江芙回过神来,否定自己的推测。

不可能这么巧!

挑起珠帘进门,她脸上程式化的微笑,已经转为真诚。

因为程嘉木在场,她努力控制着情绪,没有表现出太多欢喜。

“爷爷,听秋姨说您想喝龙井,我带了些福锦斋的无糖栗子糕来,刚好给您当茶点。”

“先不急着泡茶。”程老爷子向她招招手,“来,小芙,看看,还认识你小叔不?”

江芙捧着托盘走过来,语气甜软,笑容灿烂。

“小叔,好久不见。”

程伽罗是程赋荣第二妻子,京剧名伶沈兰心所生。

老爷子中年葬妻,九年后另娶。

二人结婚时,程赋荣四十三岁,沈兰心只有二十八岁。

一年后,生下程伽罗。

嫁入程家后,沈兰心不再登台。

江芙的母亲温如璟是她唯一的入室弟子,很自然地挑起剧团的大梁。

后来,温如璟结婚,生下江芙。

程家没有女儿,也没有孙女。

沈兰心和程老爷子对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都是喜欢到致极。

江芙幼年时的时间,几乎是长在程家。

当年还是少年的程伽罗,对江芙也一向疼爱。

沈兰心因病早逝后,年少的程伽罗先是入伍从戎,后来不知道怎么迷上佛道,这些年一直游历国外。

算起来,两人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

江芙对程伽罗的印象,还停留在幼时——

那个去帮她摘新鲜莲蓬吃的漂亮少年。

啪!

程伽罗落下棋子,缓缓转过脸。

阳光将男人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从额到鼻,再到鼻尖,漂亮的折线。

如大师笔下的线条,鬼斧神工的美感。

黑沉沉的眼睛,因为被阳光折射,呈现出琥珀般的晶莹深褐色。

眼前的男人,气质清冷,还透着几分无法言说的禁欲出尘。

如皎皎明月,佛前莲台,清世独立。

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清冷佛子。

江芙却如同见了鬼。

脚步一僵,两手脱力发软,差点连托盘带点心一起扔地上。

贼老天!

就算她不是好人,也不该这么玩她吧?

不到30个小时之前,和江芙一夜纠缠,她以为此生再也不会有交集的男人。

此刻,就活生生坐在她面前。

程伽罗微眯眼睛,在她身上留下无数吻痕的唇,缓缓开合。

“好久不见啊,小不点儿。”

最后“小不点”这三个字,他咬得有点重。

燕京特有的儿化音,尾调微微上扬。

有点调侃,有点戏谑,还有点江芙品不出来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