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难眠第6章

张宗廷怔怔地走上前,伸出微颤的手抚着那凹下去的名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猛地转过身,抓住李主任的双臂,眼尾泛红:“为什么上面会有落落的名字?她人呢?她人在哪儿?”

勘测部的同事按住他的手,想要安抚他的情绪:“俊霆,你冷静点,落落她……”

“我只想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张宗廷失控地怒吼一声,心中却已经兵荒马乱。

要他冷静,他怎么冷静的了?

匆匆分别,心心念念了两年半,原以为回来可以和她解除误会,好好的在一起。

然而面对的却是冰冷的石碑,上面还刻着代表永远都回不来的名字。

李主任抹开眼角的泪,哑声道:“俊霆,落落她是为了救工人……”

他话还没说完,张宗廷忽然转身跑了,怎么喊也喊不住。

出租车上,张宗廷喉结上下滚动着,想要吞下让他无力的慌乱。

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机中程霖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机械的提示女声就像烧红的铁钉钉进了他的脑子里,灼烧的疼痛顿时漫延开来。

张宗廷眨着干涩的双眼,紧攥着手机,安慰自己程霖的手机只是没电了而已。

天边最后的余晖也隐没在蓝黑色的夜空中。

大楼十三层的黑暗似是如墨滴进了张宗廷的眼中。

他扶着路灯,竟觉自己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将将吞噬他的意识。

良久,他才迈起灌了铅般的腿往楼里去。

门外。

张宗廷急促的呼吸都不由放轻了,简单的开门动作就像是放慢了数倍。

“咔哒”一声,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带着热意的沉闷。

张宗廷心一沉,艰难地挪着步子走了进去。

桌上角落已经落了厚厚地一层灰尘,鞋柜上的钥匙也被掩去了光泽。

昏暗的光线下,茶几上那张白色的纸格外显眼。

张宗廷将它拿起,被灰尘蒙住的“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扎进了他的双眼。

像是被岩浆烫了一般,他立刻将纸扔到了一边,踉跄着跑进了房间里。

然而房间的每个地方出了那张离婚协议书,再也没有任何与程霖有关的东西。

双腿终是再难以支撑无力的身子,张宗廷“咚”的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突然,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满是血丝的双眼一震,看到来电人后,眸中燃起一丝怒意。

“爸。”

“俊霆,刚刚李主任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回来了。”

顾父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哭过。

张宗廷一手紧握,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落落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端陷入了沉默,隐隐传来顾母的抽泣声。

良久,顾父才哽咽回道:“落落走的突然,我们怕你知道后冲动,担心你……”

“可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张宗廷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平日的冷静沉着在此刻都消散的一干二净。

五指穿过凌乱的发间,紧紧揪着,似是想靠这个减少心中的痛苦,

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件事,接受不了!

第十三章夏夜

“俊霆……”

不等顾父再说什么,张宗廷一把将手机砸在地上,双手掩住噙满泪水的眸子。

耳畔的寂静像是给夏夜添了几分寒凉,他靠着床,就这么呆看着地板整整一夜。

一整晚,他感觉自己想了很多,但再去回忆却是空白一片。

“叩叩叩——!”

剧烈的敲门声传进房内,张宗廷黯淡的眼眸一闪,抬头望去。

许久,他才撑起身子走了出去。

门一开,顾父焦急的神色凝在了脸上。

他怔怔看着眼前瘦了一大圈又憔悴不堪的张宗廷:“俊霆,你……”

顾母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怎么成这样了?”

说着,忙拉着他走到沙发旁坐下。

顾父跟在身后,目光却被地板上一张白纸吸引,他俯下身捡起,看到上面的字后眼眶不由一红。

“妈。”张宗廷抬起无神的眸子,声音沙哑,“落落在哪儿?”

闻言,顾母忍不住落了泪,她伸手抚着他凌乱的黑发,想要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张宗廷看向一旁同样沉默的顾父,又问:“落落在哪里?”

顾父将离婚协议书放在茶几上,坐了下来:“和亲家埋在一起。”

话落,他不由偏过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张宗廷瞳眸微颤,眼底浸满了难以言喻的伤痛。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突然就要往外走。

“俊霆!”顾父赶忙拉住他,一脸的担心。

他知道张宗廷性子稳重,但是程霖去世的事情打击太大,他们夫妻俩都花了两个多月才缓过来,更不用说身为丈夫的张宗廷。

谁知张宗廷猛地抽回手,竭力稳住颤抖的声音:“我去看看她。”

看着他浑浑噩噩的背影,顾母心如刀绞:“以后可怎么办啊……”

顾父掩面沉叹一声,说不出话。

墓园。

说变就变的天遍布乌云,将清晨的阳光遮的一干二净。

寂静的墓园里,细碎的鸟鸣也消失在了从天边渐渐靠近的闷雷声中。

秦父墓碑旁边是秦母,而秦母墓碑的旁边是程霖。

坚硬的墓碑和黑白遗照在阴沉的天下多了几分苍凉。

张宗廷看着照片上程霖微笑的脸,心如同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再灌进了滚烫的岩浆。

他单膝跪了下来,抬起微颤的手缓缓抚向那半个巴掌大的照片。

冷!

在触碰到墓碑那一刻,一种刻骨的寒凉从指尖刺进了心口。

泛白的唇动了动,张宗廷竟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嘴里那声“落落”也被堵在了喉中。

他紧紧地攥着墓碑一角,突出的骨节和青筋无言地吐露着此刻他的撕心裂肺。

张宗廷额头抵在照片上,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就像一个失去了最珍贵东西的孩子。

“落落……”

终于,再被疼痛席卷了一遍又一遍后,他叫出了已经变成记忆的那个名字。

张宗廷抽泣着,红肿的双眼和满脸的泪水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照片,心如锥刺。

如果他能早些坦白自己的心,如果他不和她吵,如果他不走,他和程霖就不会变成现在阴阳两隔的境地了。

都是他……

第十四章缥缈

医院,病房。

“大夫,我儿子没事吧?”

顾母满脸担忧地看着面前的医生。

医生回道:“放心,他是因为劳累过度引起的晕厥,最近注意休息,没什么大事。”

听了这话,顾母和顾父这才放下了悬起的心。

要不是不放心张宗廷跟着去了墓园,都不知道他会在雨中昏迷多久。

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一脸病容的张宗廷,顾母才止住眼泪的眼眶又是一热:“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顾父揽住她,强忍心疼:“也怨咱们,当初落落要走,咱们拦着些就好了。”

然而他也明白他们留不住程霖,现在只希望张宗廷能好好的。

望着拧眉紧闭双眼的张宗廷,两人长叹了一声。

此时,深困在梦中的张宗廷只觉自己被置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突然间,耳畔传来一阵山体坍塌般的巨响,紧接着是工人们震惊的痛呼。

“秦工!”

“快!救人!救人啊!”

而后,程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洞而缥缈。

“俊霆,救救我……”

张宗廷心一颤:“落落!落落!”

他嘶声大喊着,周遭却始终是一片黑暗,那些嘈杂混乱的声音将他的心绪揪成了一团乱麻。

恍然间,眼前突然一亮,张宗廷被那束越来越亮的光芒刺的睁不开眼。

耳畔的声音开始不断扩大,最后将程霖彻底遮住。

张宗廷眼底掠过几许慌张,忙想要去寻找,却倏然发现自己站在铁律建筑工地中。

天阴沉的像在墓园的那天,但天空飘着细雪,面前的巨山也变得一片雪白。

他愣住了。

这里分明是桐坞铁路的施工地!

突然,身旁跑过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他们都朝一个方向跑去。

张宗廷心不由一慌,转身望去,眼眸一震。

开凿的隧道被石头堵死,坍塌的隧道口满是白黄的雪和泥。

“秦工!秦工!”

工人们一边叫着一边开始救人。

秦工……程霖!

张宗廷身形颤了颤,正想跑过去,却发现自己就如同被定在了原地,根本无法动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工人们将碎石一个个搬开,将深埋在泥石下满身是血且早已没了气息的程霖抬了出来。

她双眼紧闭,白色毛衣衣领被血染红,一头黑长发沾满灰尘,血顺着额头和垂落的手一滴滴地砸落在莹白的雪中。

两个工人将她小心翼翼地抬出隧道口,外头的工人和赶来的医生护士还有铁路局的人面色一凝。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工人“咚”的一声跪了下来,紧攥着一本笔记本嚎啕大哭。

面对此景,伫立在风雪中的工人纷纷脱下了安全帽,红着眼看着程霖被送上救护车。

张宗廷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巨大的疼痛在身体的每一处如同雷炸开了来。

“落落——!”

他撕心裂肺地大喊着,用尽全力朝救护车跑去。

然而救护车却载着程霖的遗体渐渐驶离,就像带走了他所有的希望。

张宗廷强忍疼痛追赶着,赤红的双眼中满是恐慌:“不要!落落!快停下!”

救护车没有停下,反而消失在了雾蒙蒙的风雪里。

带着为了救人而牺牲的程霖,离开了张宗廷的世界。

第十五章吊灯

“落落!”

顾母一惊,忙转身去看,见张宗廷竟然坐了起来。

他满头细汗地大口喘息着,泛红的眼中带着几分迷茫和恐惧,像是梦见了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

顾母立刻拧了条毛巾给他擦着额头和脸上的汗:“怎么了?”

微凉的湿润感让张宗廷一怔,眼神随之恢复了焦距。

急促的呼吸并未停下,他拂开顾母的手,哑声道:“我……梦见落落了。”

闻言,顾母动作一滞。

她垂下手,扭过头遮掩着红了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