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启国,永安城内。

大雪一夜间席卷天地,满城落白,可本该躲于家中御寒的百姓却冒着簌簌落下的雪花,竟相告走在大街小巷之间。

“听说了么?三年前叛逃致使边疆战役大败的岁将军回来了!”

正在刺骨河水中浣衣的老妇人一惊,忙起身,“当真?老天保佑,我还等着用他的血祭奠我那惨死边疆的孩儿呢。抓起来了吗?有没有告示说什么时候斩首?”

“没呢,不仅没被抓,还在衙门前击鼓鸣冤,口口声声说当年他没叛国出逃,是受奸人所害,失去了记忆才迟迟未归。”

“什么?他是说他没罪?不行不行,我必须亲自去看看,我儿边疆惨死的仇不能不报啊。”老妇人扔下棒槌,步履蹒跚的跟随众人朝衙门走去。

相同的场景在永安城各地上演无数回,百姓们纷纷聚集在衙门跟前,人挤人的盛况叫枝头的雪都消融了几分。

与此同时,将军府的小佛堂与衙门形成了鲜明对比。

殷曼闭着眼,正对一尊小佛牌,白色的手持念珠在寂静空间内发出轻微的玉石敲击声,咔哒咔哒,一下又一下。

“公主,岁将军他回来了。”绿衣心腹收到情报,匆匆来至小佛堂,低声禀报后垂首静立在殷曼的身侧,等候吩咐。

殷曼拨转念珠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回来,可,死人是不该再回来的。”睁开双眸,杀意一闪而过,殷曼垂下持有念珠的手,绝色的面庞上扯出抹讽刺的笑容,望着小佛牌喃喃低语。

三年前边疆战役大败,愤怒的百姓将恨意一股脑宣泄在临阵叛逃的岁渊身上。

他跑了,殷曼却还在。

身为将军夫人,她被无数在战役中失了孩子的百姓所责骂、怨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将军府门前的臭鸡蛋味从未消除,她也从世人艳羡的公主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

那时最该回来的岁渊在哪里?

在西北的一个小山村陪着姜姝瑶!

分明早已恢复记忆,与永安城内的旧部取得了联系,却为护住那姜家村的区区一农女,选择隐忍不回,生生蛰伏三年。

如今岁渊突然回归,果然应了那句狗改不了吃屎。曾经为权势求娶她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放弃权势,安居在姜家村?

不过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小白花。

在岁渊失踪的三年里,她不仅学会了不去依仗任何人,更是主动卷入朝堂的斗争,体验到手握权势的魅力。

如今的朝堂与曾经截然不同,殷帝采纳了她的建议,开设内朝、启用女官,使得她可以堂而皇之的入主内朝,插手政事。

毫不夸张的说,内朝几乎成了她的一言堂,所有决策皆由她准许才会被向上呈递。

不慌不忙的从团蒲上起身,殷曼熟练的给小佛牌上了柱香,冉冉升起的白烟中她眼眸格外柔和。再转身,她又变成了那个不变喜怒的公主,声音淡然的吩咐手下:“走吧,备上车马陪本宫去瞧瞧,如此一场好戏错过了岂非可惜?”

她给的机会,错过便是错过,不可能再有回转的余地。眼下岁渊既执意回来,没办法,只好麻烦他再去死上一死。

马车从将军府出发,沿着西玉大街往东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抵达了巍峨的宫门。守门人见是殷曼的车马,不敢拦截,点头哈腰的放行。

待马车停下,殷曼抬脚径直朝议事殿快步而行。

刚进门,就听“陛下,臣有冤啊!”震耳发聩的呼冤声响起。

循声望去,岁渊伏地叩首,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中写满愤怒,沉声道:“启奏陛下,臣当年并非临阵叛逃,而是军中有人故意要陷害臣至不忠不义的境地啊!”

“十五那晚,臣收到后方的紧急军情,称突厥首领带领几十支轻骑正不断干扰我军的粮草押送路线。为保粮草安全,臣抽调了五百兵马前去援助。谁料,军情有误,突厥的人马何止几十?分明比臣带去的人还多上数倍不已!”

“当时臣拼了性命才带着零星几人撕开包围圈,狼狈的撤回,没曾想中途撞见了严将军麾下的金副将。对方非但没施以援手,反倒径直奔着臣的性命而来!”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岁渊几乎是咬着牙阐述,一双眸子刹时间愤怒得通红,吐出的消息更是叫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污蔑!岁将军之言纯纯是污蔑!”被状告的当事人严将军额角上的青筋暴起,古铜色脸皮涨的通红发紫,笔直的朝殷帝跪了下去,粗着嗓子高声呼冤。

“陛下,三年前边疆的那场战役,臣险些战死,金副将更是忠君护国,埋骨边疆。如今岁将军归来,空口白牙便要诬陷臣与金副将,其心可诛啊!”

“还请陛下替臣做主,还臣与死去的金副将一个公道!”

两人各执一词,互不退让,都说有冤。大殿内的气氛死寂,端坐在主位上的殷帝面色发青,本就不微自怒的脸上如今更是眉头紧锁,乌云遮日。

众大臣观之,缄默其口,不敢出声,生怕触及殷帝的霉头,惹来杀身之祸。

殷曼就是在这时候,不慌不忙的走了进去,来至殷帝右侧,余光稳稳扫过在场的所有大臣,最终视线精准落在岁渊的身上,与其对视,缓缓抛出质疑。

“你既未死,那本宫且问你,三年的时间,一千多个日夜,为何你一次都不肯回永安城与陛下讲明真相?”

“三年啊三年,若你说的全是真的,你可知三年里会有多少重要情报被泄露?又有多少无辜的将士为此丧命?!”

尖锐的矛头直指岁渊,底下的大臣不约而同的看向他。

是啊,三年不是三天,如此长的时间内丁点信息都没有确实说不过去。

“回禀公主,臣并非不想告知陛下,而是那日坠崖后在水中浸泡太久,身上的伤口引发了高热。待前来采药的姝瑶将臣救下,臣已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与傻子无异。”

见到殷曼,岁渊除了一点点的诧异外,心中隐隐升起一抹心虚与愧疚,尤其此刻瑶瑶还在他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