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私会

半个月后,京城,雪落居,黄昏。

谢姝独自坐在二楼临窗的雅座上,细品一壶庐山云雾。今儿个是河灯节,没有宵禁,街上人头攒动,商贩们都依旧奋力叫卖中,好一派热闹景色。人人都在准备河灯,或在集市上买一盏精致的,或者自己亲手制作。传说在河里放一盏河灯,灯底写上所念之人的名字,神明便会保佑这个人平平安安。

她顺着窗往下看,繁华的街上上有一个颇为熟悉的人影,大步流星朝雪落居走来。

“韩兄。”谢姝在窗上招手。

韩晏抬头,亦是招了招手,露出了标志性人畜无害的笑。

“谢兄来的早啊!”刚刚一落座,韩晏似是好几天没喝水般,一口干了谢姝给他倒的茶。

谢姝见状,急忙又添了一杯。“怎么,刑部有案子?”

“可不!刑部哪天没案子!还是你们大理寺好些。”韩晏又是牛饮一盏庐山云雾茶,“我这从早到现在,才在你这儿喝上第一口茶。”

“那你可饿了吧?”谢姝招了招手,便有小二过来。“把准备好的菜端上来吧。”

“好嘞,少爷!”

韩晏露出羡慕的表情,“你跟我说请我吃饭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雪落居是你们家的!”

“哪里哪里,韩大人客气了。”

两人同朝为官又年纪相仿,更是同为三司中人,交集又多,没几天便熟络起来。

“哎,别叫韩大人啦,多生疏,我名晏,表字谨和,叫我谨和或者韩晏都好。”

“那也称呼我表字灵毓即可。”

“好好好,这样才显得亲近嘛!”

两人未聊多久,饭菜便上齐了。有鱼有肉,有蔬果有糕点,摆了满桌,看的韩晏眼睛都亮了。

“够意思!不愧是雪落居的少东家,大方!“韩晏道了谢便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雪落居的菜,芙蓉面的酒’真是当之无愧的美味啊!”

谢姝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样子你饿的不轻啊……”

“那可不,我这从早上到了刑部就一直跟尸体待在一起,一看到了跟你约好的时辰才出来。”

“啊……?”

“对啊,你是不知道京郊出了起灭门的案子,一家死了十几口,我一具具尸体挨个做的验尸。”

一般不涉及宗贵的案子,是不会涉及大理寺的,不过……

“刑部不是有仵作嘛,怎么还需要你一个侍郎做这种事?”

韩晏放下筷子,颇为奇妙的看了谢姝一眼。

“看来你是没听过我的名号了。”

谢姝好奇,“什么名号?”

“送葬侍郎呗!”韩晏不以为然道,“我没升侍郎之前是做仵作来着,就是因为有几次靠验尸破了案,才被破格提拔为侍郎的。”

听了他的话,谢姝颇为惊讶。因为自开国以来,仵作一行都是由贱籍之民担任,而看韩晏应该也是世家出身的公子哥,怎么会跑去做这个?

“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韩晏又吃了几口清蒸虾,“我爹知道我要去当仵作的时候,差点把我的腿给打断了,其实吧,要不是我的专……额,天赋是这个,我也不会去做,人总要找点自己的价值嘛!”

谢姝只听过赵延年提到过韩晏做到这个刑部侍郎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倒还真的不知道他是靠验尸验上去的,她一向不关注朝臣的八卦,平时也不跟除大理寺外的官员有所往来,此时倒是真觉得自己短了见识。

韩晏盛了番茄蛋花牛尾汤,还贴心的给谢姝舀了点儿“你不知道啊,今天那个案子,有个被害人脑壳子都给削飞了!我验伤的时候他的脑浆还在流啊,就像这个汤的颜色!哎,你也多喝点啊!”

“……”谢姝微笑的放下了勺子。

好在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这对面是个什么铺子啊?怎么那么多人啊?”

谢姝顺着他手指的目光看去,只见雪落居的街对面,有一座精致的小楼,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且女子居多。那铺子的门牌上书写了两个行楷“桃夭”

“哦,我听小二说,这是家卖女子养颜药膳和保养品的铺子。”谢姝解释道,“刚开不久,不过听说名声好的很,连明安公主都是他们家的常客,定期要他们送入宫中。”

“啧啧,桃夭,这名字倒是蛮贴切的。”韩晏道,“看来无论哪个年代,都是女人的钱最好赚啊!”

虽然相处时间没多久,对于韩晏这种时不时冒出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的行为,谢姝已经见怪不怪了,理所当然选择无视。

“你知道吧?明儿明安公主要亲自去侯府上过礼和择期,择了婚期这婚事就差不多成了。”韩晏道,“我听说首辅大人家的女儿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给她爹气的直接住到别院去了哈哈哈!”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谢姝无语。

他笑眯眯“听其他大人议论的呗,这卫侯果然招男人讨厌,得女人喜欢。”

“嘘!”谢姝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隔墙有耳。”

韩晏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随即探身过来小声道“这小子年纪比你我还轻,却是有手段的很!听说去年的时候他把六部好几位大人都弄了下去……”

这个谢姝倒是有所耳闻,礼部尚书,兵部侍郎都被卫承换了血,可把赵延年气得不轻,回了大理寺怒骂卫承是奸臣祸朝。

“……娶了公主后他的势头就更甚了。“韩晏装模作样的叹气,”年纪轻轻便平步青云,令人羡慕啊!”

谢姝假笑,“那你可得好好表现”随即压低了声音,“争取平步青云。”

“哈哈哈,我还是想安安份份做个送葬侍郎,平时聊聊八卦!”韩晏摸了摸吃的圆圆的肚子,“吃饱啦!走吧?咱们也忙里偷闲感受下这河灯节!”

天色已经暗了,街上的人却越发多了起来,男女老少手里提着各式的河灯朝护城河走去,其中以莲花样式居多,河灯的暖光衬得夜里的京城暖洋洋的。

谢姝和韩晏找了一个小摊,各买了一盏莲花灯。她提笔想了想,便在灯底写下‘谢旻’二字。

兄长,无论你在哪,希望你顺遂平安。

“哈哈没想到啊,这世界上还真有人跟我想法一样的!”韩晏将头悄悄探过看,看到谢姝写的名字后惊喜道。

谢姝转过头去,看韩晏喜滋滋的把他写好的灯翻过来给她看,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韩晏”几乎都要写到灯罩上去了。

“希望各路神仙保佑我自己平安如意,没有吃不到的美食,没有喝不到的好酒,没有验不明白的尸体……唔”

谢姝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在小摊商贩诡异的目光中把韩晏拖走了。

两人放了河灯之后便顺着护城河散步,越往北走人越稀少。

“我们往南边逛逛吧,没什么人来这边呢。”韩晏提议道。

谢姝了然,前面不远就是大报恩寺,前朝三皇子命丧之地,亦是永安之变的开端。

“听说有人经常看到三皇子的鬼魂在这里流连不散,难怪都没什么人往这边走呢。”

谢姝当然知道这个传言,毕竟大报恩寺是她熟悉的地方,她的母亲就葬在大报恩寺的佛塔地宫中。

然而听到这句话,心中还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却说不上来,“前朝三皇子已经被追封端惠太子葬入皇陵了,谨和你要慎言。”

“你啊,年纪不大活的像个老头子,一看就是你们赵大人教出来的好学生。”韩晏无奈道,两人本来决定要往回走了,突然他皱了皱眉,“我怎么好像看到昭平侯了?”

谢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隐约可以看见不远的大报恩寺斑驳的大门,和门口立着的一个人影。

她觉得也应该是昭平侯无误,并不是因为他们眼神好,而是昭平侯的那身标志性金线麒麟纹太显眼了,谢姝想了想每次见到卫承,他都是穿的不同制式的衣服,但不变的是都是黑色和左肩蜿蜒到腰际的麒麟纹路,即使在黑夜里都在闪闪发光。

“他在跟谁说话?”韩晏揉了揉眼睛。

卫承的对面站着一个人,看身形是个女子,只不过大半个身体都被昭平候挡住了。谢姝一扫女子身后的那个轿子,立刻就明白了。

“走吧走吧。”她去拉韩晏离开。

“干嘛!昭平侯都要娶公主了还在私会别的姑娘!这么大的八卦你不让我听听么!”

谢姝不想理他的胡言乱语,“你再看看那个轿子,是公主制式的。”

韩晏闻言一愣,随后定睛看去,恍然大悟“原来是未婚小两口私会啊,只不过他们私会跑到大报恩寺干嘛?”

“你自己都说了私会了,当然要人少了。”

“有道理,不过他们明天就要在侯府里见面了啊,这么迫不及待吗……?”

“……你管的真宽。”

“好吧,反正也跟我没什么关系……“韩晏嘟哝了一句,“走,我们去南边看看去!”

两人很快就把这档子事儿抛在脑后,越往南走越热闹,祈福声,笑闹声不绝于耳,谢姝难得觉得自己的生活多了些俗世的烟火气,看着河上漂浮着的一盏盏灯,心中只觉得温暖喜悦。

身旁的韩晏早已玩的不亦乐乎,一旁有诗社也要凑凑热闹,奈何文采太差,没对上几句便垂头丧气的退了出来。

谢姝笑了笑,颇为无奈的摇摇头。

“对嘛,经常笑笑多好。”韩晏看到谢姝在笑,便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不要整天像个老古董,你多笑笑以后这京城的姑娘可能就不只看卫侯爷一个人了。”

“在下已有妻儿,儿子已经五岁大了。”谢姝清清嗓。

韩晏一脸难以置信“真的假的!你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我居然还是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谢姝看着他一脸的泫然欲泣,指了指前方,“那儿好多姑娘,不然你去相看相看,有没有合适的?”

韩晏眼睛一亮,给谢姝鼓了几个巴掌,飞快的凑了上去。

谢姝刚跟上去,就被眼前的情景惊的说不出话来———

有一个白衣人站在一棵桃树下,衣袖翩跹间粉红的花瓣纷飞,他就这样将手里一片片花瓣掷到树枝上,在初秋之际让这颗树再现了繁花。

这一幕让谢姝晃了神,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见到这般场景了。

“好神奇啊,他是怎么让花瓣固定在树枝上的啊?”不知何时韩晏又站到谢姝身边,打断了她的出神。

“指力足够强,哪怕是掷出一片叶子,亦可取人性命。”她回答。

“哦,我懂了,就像暗器!他是把花瓣嵌在树枝上的。”韩晏兴奋道,“居然真的有人会这种功法啊,厉害厉害!”

那人始终头也不回,也不管周围的人称赞议论,直至完成了那一树繁华,他愣愣的盯了一会儿,一动不动,片刻便负手离开了。

直到人群散了,谢姝这才上前仔细的看了看那颗树。

五片花瓣打成一朵精致的花,有的几朵簇在一起,有的独自盛放,看这般的娴熟,想必也是常常为之。

她伸手摸了摸花瓣,这些花瓣是由薄薄的铜片制成,谢姝不由得嘴角弯起。

到底还差了些火候。

谢姝刚要走,却与不知为何又寻了回来的白衣人打了个照面。

原来是他。

看到那个面具,谢姝的脚踝不由自主有些刺痛。

然而对上了她的眼睛,那人的眼里仿佛一下子映出了整个都城的万千灯火,却一言不发。

“公子好技法,我只是很喜欢这桃花,便仔细看了看。”为了打破尴尬,谢姝笑了笑,作揖道。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还礼,动静之间依旧是人间难有的仙人之姿,“可是几日前迎风阁的恩人?”

谢姝想到那日他的种种表现,怎地也不像今日这般端方有礼,便猜想许是那日喝醉了说胡话罢了,“便是在下,只是小事,公子无需介怀。”

“若这一树繁花能得恩人欢喜,倒也略作慰藉。大恩难忘,日后必当尽力相报。”那人顿了顿,“在下姓季,字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