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许岁宁醒过来的时候,就听到孩子一阵啜泣声。

“妈妈,妈妈,你醒醒……”

“你不要睿睿了吗?”

“呜呜呜……”

随即,一个憨厚温和的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睿睿,别哭了,你妈妈肯定不会有事的。妈,你红糖水泡好了吗?”

“好了好了!”

吱呀一声,是木门被打开的声音,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来到了许岁宁的身边。

随即,许岁宁就感觉到自己无力的身子被人扶起,有人轻轻地,用木勺启开了她的唇,温热,甜滋滋的液体,顺着她的舌尖往下流淌。

饥肠辘辘的肠胃,似乎被这甜味唤醒,就连混沌的大脑,也逐渐清醒过来。

”唔……“

许岁宁轻轻地呻吟了一声,睫毛颤动,迷茫地睁开眼,就对上了三双欣喜望着她的眼眸。

一女两男,一老一少一青年。

女人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穿着打着补丁的蓝色粗棉布衣,青年打着赤膊,穿着洗的发白的汗衫,模样跟女人有几分相似,而这个小家伙……

“妈妈!你终于醒了!”

沈睿小黑脸上,鼻涕眼泪一把抓,见到许岁宁在温狄怀里睁开眼,开心的嗷了一声,小炮弹似的就要往许岁宁怀里冲,被夏春花一把拉住。

“睿睿,你妈妈刚醒过来,身子骨弱,你安分点!”

“知道了,春花奶奶!”

这些年来,他和许岁宁都是被夏春花母子俩救济,所以他很听夏春花的话。

只是,沈睿此刻虽然被夏春花抓住,但是看着许岁宁的眼睛,依旧是闪亮亮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孩子对母亲纯粹的依恋和欣喜。

今天早上的时候,沈睿跟着温狄去大队的养鸡场赚工分去了,突然有人跑过来通知,说许岁宁去河里挑水,不小心掉河里去了。

虽然有老乡及时赶到把人捞起来送回了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呛水的原因,还是怎么的,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许岁宁已经陷入了昏迷。

沈睿今年八岁,听到妈妈昏迷不醒,简直天都要塌了,还是夏春花稳住了他们,叫他们先守着许岁宁,自己去煮红糖水。

虽然也不知道红糖水到底有什么用,但是喝下去以后,许岁宁真的醒了!

许岁宁浑浑噩噩的,她有点奇怪,她不是带着沈睿,被人牙子从山上推下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两个人是谁?

还有这个小男孩,为什么喊她妈妈?

睿睿,她的睿睿呢?清儿已经被人牙子抢走了,她不能再失去她的睿睿了……

许岁宁慌慌张张的推开温狄,就要下床,她头晕的厉害,没走几步就双腿一软,被温狄搀扶住了。

“岁宁,你在找什么?”

看她一双眼睛焦急的左顾右盼,夏春花急忙问道。

“老人家,是您救了我吗?您发现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怀里的小男孩?两岁左右……”

见夏春花吃惊的睁大眼,愣愣的看着她,许岁宁一颗心越来越沉,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怎么会?”她六神无主,豆大的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下来,“我明明抱在怀里的……睿睿,我的睿睿啊……!”

在跟着难民一起逃亡的时候,有人牙子盯上了她和她的孩子们,她一个女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清清一边喊着妈妈,一边被他们抢走。

抢走清清以后,他们又想抢走睿睿,她咬住人牙子的手,死活不给,人牙子心狠手辣,直接将她母子俩,从山头推了下去……

她现在好端端的,可是她的孩子呢?

沈睿呢?

沈睿看着许岁宁一边叫着他名字,一边哭,也吓得哭了出来。

他挣脱夏春花的手,小黑爪抹着眼泪,走到许岁宁面前,嗷嗷的哭:“妈妈,睿睿在这里啊,你不认识睿睿了吗?呜呜呜!”

沈睿的话,令许岁宁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

她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明显有七八岁大的小男孩,颤抖着声音:“你是……睿睿?”

沈睿扑到她怀里来,小小的手,用力挽住许岁宁的脖颈,点着头,“我是沈睿啊!妈妈,你是不是脑袋又坏了,怎么连我都认不清了呜呜呜——”

此刻,许岁宁的脑子,真的是当机的。

直到沈睿的小黑脸,在她怀里拱了又拱,她才颤抖着双手,捧着沈睿的小脸,细细打量。

面前这张被太阳晒得黑不溜秋的小脸,确实是有几分熟悉的。

她当初和沈君屹,生的是异卵双胞胎,女儿清清像她,儿子睿睿像爸爸。

只是沈君屹面对她,常年都冷冰冰的,英俊清冷的面容,不苟言笑,让那副好容貌,都变得令人不敢接近。

面前的小家伙,明显也遗传了爸爸的好相貌,虽然被太阳光晒得皮实,但是一张小脸蛋,大眼挺鼻,轮廓上有沈君屹的模样。

他……真的是睿睿……

思及此,许岁宁茫然的看向那两个陌生人。

此刻,夏春花和温狄,站在一旁,都看着她微笑。

被许岁宁捧着脸观察的沈睿,小嘴颤颤,求助的看向夏春花他们:“春花奶奶……我……我妈妈是不是脑袋病的更厉害了?”

自从沈睿记事起,就知道他的妈妈跟别人的妈妈不大一样。

她……笨笨的,傻傻的。

大队里的工分,也没法赚,也不会做饭。

但是春花奶奶和温叔叔不嫌弃他们,他们不仅收留了他们,还让他们住在了他们家里面。

许岁宁虽然笨笨的,呆呆的,反应很慢,但是她会努力每天去河边挑水回来,也会给他洗衣服,把春花奶奶给她吃的鸡蛋,偷偷的塞到他碗里。

虽然他的妈妈跟别人的妈妈不一样,但是他很爱他的妈妈。

他的妈妈也很爱他。

夏春花和温狄对视了一眼。

夏春花抹了抹眼泪,忍不住笑道:“睿睿,你妈妈是醒过来了!”

然后温和地看向迷茫的许岁宁,笑眯眯的对她道,“岁宁,你别急,我们不是坏人。这是睿睿,你儿子没事,你看——已经这么大了!”

*

许岁宁换了身衣服,坐在床沿边,喝着红糖水。

沈睿小身子跟她靠在一起,干活农活,粗糙的小手搭在许岁宁的手臂上,亲亲热热的。

“妈妈,你中午想吃什么?”沈睿那张跟沈君屹有六分相似,被阳光晒得黝黑的小脸,仰起来看着她,“妈妈,我已经可以赚工分啦,以后你就在家里,也不要出门挑水了,我会赚钱养你哒!”

小家伙的话,令许岁宁心口微微一动。

忍不住低下头,细细打量这个孩子。

当年她生下沈睿和沈自清不到三个月,沈君屹就通过了征兵。

她知道沈君屹从小想要出人头地,不甘在乡下做一个农夫,拥有这样一个机会,他肯定舍不得放弃。

她强忍着产后精神上和身体上的不适,不顾爸爸妈妈的阻拦,支持沈君屹去当兵。ß

一开始,沈君屹去部队的时候,家书还是一个月一封的。

后来,越来越迟。

也不知道动向了。

让沈君屹离开的时候,许岁宁也有想过,沈君屹出人头地以后,或许会不告而别,再也不来联系他们家……

毕竟,从小出自书香门第,如果不是家族落魄,沈君屹也不至于沦落到寄人篱下,还要跟她这么一个村姑结婚。

给了沈君屹飞出乡下的机会,自然要承担永远失去他的概率。

在沈君屹离开一半年的时候,她的家乡遭了洪水,她的父母为了救她和崽崽们,被大洪水冲走了,上头虽然也派人过来救援,但是她的房屋已经塌了,她和崽崽们也没有家了。

为了活下去,孤儿寡母,只能背着一对儿女,跟着逃亡的村民一起北上乞讨,希望能找口饭吃,把孩子们养活。

直到,遇到了人牙子。

她一个女人,背着两个孩子,最好欺负,女儿被抢走以后,她和儿子也被推下了悬崖。

在抱着孩子掉下去的一瞬间,她心里除了恐惧,还有对沈君屹的恨……

那么多当兵的人来救援,可是那里面的人,没有他!

他不要她和他的孩子了……

此刻。

许岁宁愣愣的看着面前这张跟沈君屹酷似的小脸,心如刀绞,她含辛茹苦养活的孩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这么大了!

她这些年浑浑噩噩,不是一个好妈妈,她的儿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妈妈以后养你!”

许岁宁伸出手,抱住面前瘦巴巴的小孩,哽咽出声。

门外,是拄着拐杖的夏春花和温狄。

温狄正要进去,就被夏春花喊住了。

“别进去!”夏春花道,“你呀,呆头呆脑的,没看到人家岁宁已经脑子清醒过来了吗?你现在进去,打扰人家母子团聚!”

“知道了,娘。”温狄应了一声,脚步收了回来。

夏春花继续道:“还有,岁宁已经好了,你可千万别跟以前那样,跟她相处。”说完,狠狠晲了儿子一眼,道,“别以为你老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温狄低下头,臊得一张憨厚温润的脸通红,不吱声了。

夏春花还想再好好教育教育自己的儿子,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