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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告诉我沈家小公子战死沙场时,

我看也不看他,点头应道,

「这样吗,可惜了。」

手中的针不慎扎破皮肤沁出血来,我掩饰得极好,骗过了兄长。

于是不出意外的听到他小心翼翼地出门和母亲说,

「阿梨她并未在意,还好沈公子没表明心迹。」

其实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人每次见我都带着一枝梨花,说是顺手摘的。

可梨花树生得那样高。

……那样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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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战报传回京都的那日,我正在屋内绣花。

大朵大朵洁白的梨花在蜀锦上绽放,

我想着那人收到后或会露出的傻样,

嘴角微微上扬。

直到有人敲门才半掩下嘴角笑意,

「进。」

看到阿兄,我有些意外,

「阿兄?」

「阿梨,我……」

阿兄在房内不停的踱步,只是等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何事?」

我掀了掀眼皮,看着阿兄与以往不同的犹疑,心下紧了紧。

「沈家那位……战死沙场。回不来了。」

阿兄一字一顿,一向在朝堂都游刃有余的他,难得踟蹰。

我低垂下头,忽闪的眼睫微敛,看也不看他,只点了点头,

「这样吗,可惜了。」

手中的针不慎扎破皮肤沁出血来,浸透了上好的蜀锦,雪白的梨花终是染上了血迹。

我反复擦拭着,却始终只是无用功。

幽幽的叹息从唇齿间溢出,

「可惜了。」

「是可惜了。」

阿兄连忙应和了一声,又道,

「就是告知你一声,到底……曾与那人相识一场,没什么事……我先去看看母亲。」

阿兄神色慌张匆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好。」

我轻轻的应下,抿唇不再发一言。

不出意外的听到了檐下,阿兄小心翼翼的和母亲汇报,

「阿梨她并未在意,还好沈公子没表明心迹。」

「那孩子……可惜了。」

「是可惜了。不然他和阿梨……正正相配。」

他们窃窃私语,刻意将声音压的很低很低。

怎奈我坐在窗边,

得蒙三月的春风怜惜,

风席卷着话,

从头到尾,听的分明。

我掩饰得极好,骗过了兄长。

只是没能骗的过自己的心。

指尖的血已止住,只是暗红一点,将要结痂。

心头的缺口却越来越大。

空了一块,填补不上了。

疼的发狠。

我侧目看了看花瓶里已然凋零的梨花,

心疼的越发厉害。

这样好的梨花……以后大抵是不会再有了。

毕竟……他回不来了。

可怎么会回不来了呢?

明明……

明明我早将一切部署的明白。

无论是谁回不来,都不该轮得到他的。

或许是心痛太剧烈,又或许是失血涌上来的眩晕,让我又出现了幻觉。

瞧见了那个一袭红衣灼灼的少年朝我走来,心疼的遍寻丝帕不到,颤抖着手,用指腹轻柔的替我拭去眼尾的泪,

「阿梨,你怎么又哭了?都跟你说了多少次,阿梨的眼泪很金贵的,哭红了眼,我可是会心疼的。」

我的泪流的越发凶了,瞧着他艳的像血的红衣,身上风尘仆仆的,不知又是受了多少伤,熬了多少夜,才这样快的回到我身边。

「阿梨,我回来了。先说好,你可不许哭。这次我爹终于让我上战场了,我可厉害了,杀了十几个敌人,还有一个敌军小首领。但是没受伤,你放心,我发誓。」

「阿梨,边关连年战事,我这次……可能待不了多久,就又要走了……」

「锵锵锵!阿梨,你看!这是我回来的路上,路过梨园顺手摘的。是不是很好看?你最喜欢梨花了,我可一直记得。」

「阿梨,边关苦寒,种不了梨花。京都干燥,梨花也难养。但你放心,以后啊,你和……住的地方,一定满园飘梨花香!」

「阿梨,上个月圣上赏了好大一匹蜀锦。你知道的,我们家就我和我爹,也不懂这些。给你,你看着裁漂亮衣服去。就是……可不可以……若有余料的话,为我绣一方帕子?若是不愿……算……算了。」

他喋喋不休的说着话,又是给我递梨花枝,又是递蜀锦的,忙的不可开交。

只是说到尾声,声音渐渐低落,像是生怕我会拒绝他似的。

低眉顺眼的,温顺的不像话。

这可不行,不像他了。

我破涕为笑,接过他小心翼翼递来的蜀锦,

「好呀。一方帕子而已,这有何难?」

「真的?」

少年人总是喜怒哀乐显于脸上,

得到了我的应承,他像是得了什么奖励一样,

脸上的笑比他初封将军那日还要多。

「真的。」

我应了。

「等你下次得胜归来,就能看到了。」

「一言为定,我沈小爷从不失言。我可是沈砚辞,未来周朝赫赫有名的连胜将军,你就瞧好了吧!待我得胜归来,若你愿意……就求陛下为我们赐婚!」

他意气风发的许下誓言,还未等我答,就自己先悄悄红透了脸。

可他失言了。

那方丝帕还是没能等到它的主人。

我也没能等到我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他死在了那个初夏,那个遥远的边关。

就像窗台花瓶里的梨花那样,

短暂又绚丽的盛放,

然后飞速的枯萎,

消失不见。

然后……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我的回忆里。

只留下传回京都的寥寥数语,

「沈家小公子战死沙场。」

「可惜了。」

……

可惜了……

床上还躺着一封半拆开的染血的信,

字迹已被泪浸润的模糊不清,

「阿梨。抱歉。这一次,我要失言了……为家国大义,护一方平安。我虽死无憾。只可惜朝中……死于此,我心有不甘。」

我哭的双眼红肿,眼泪尽干。

花了三天时间,让眼睛消肿,让情绪不再翻涌。

然后在第四天,推开了门,

唤来了丫鬟,

「告诉阿兄,那件事,我同意了。」

我点燃了火折,大火过后,屋里只余灰烬残骸。

第二天,一台小轿晃晃悠悠入了宫门。

从此,这世上就死了尚书千金宋初梨,只宫里多了一名姓黎的无名贵人。

黎贵人人微言轻,在宫里属实是个小透明。

毕竟上头有丞相府家的嫡出千金,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皇后娘娘,

下面又是盛宠正浓、百媚千娇的西域美人月氏,碍于身份不得进封高位。

而她恰恰卡在中间,京中小吏的女儿,一年半载都见不到皇上一次,委实是个轻松悠闲的好差事。

但这样不行,

毕竟我是来拼前程的。

于是为博出路,

我开始勤勤恳恳的点卯,每日给皇后请安,给太后请安。

终于,一个月后,我成功被注意到了。

「黎贵人,皇后娘娘召见。」

皇后命人传召的宫女前脚刚到,后脚太后派来的人也到了。

是个太监。

而且看皇后派来那人的态度,貌似是个不得了的大太监。

他全程无视了跟他行礼的皇后宫里人,只是似笑非笑的向我随意打了揖,

「黎贵人,太后娘娘召见,请吧。」

「妾,遵旨。」

我恭恭敬敬的伏了伏身,随后亦步亦是的跟在他身后。

临走前,我看到皇后宫里的那宫女,恨恨的冲着太监翻了个白眼,

像是心有不甘。

倒是有趣。

太后是陛下亲母,皇后是太后侄女,

拐着弯算来都是亲戚。

这般作态……

看来这宫里也不太平。

我满意的收回视线,唇角微勾又很快扯平。

来日方长。

现在,可不能露了马脚。

……

「娘娘,人来了。」

太监恭谨的行礼然后退下。

「参见太后娘娘。」

「你来了,坐。」

太后高高在上的端坐在凤椅上,旁边是正剥着葡萄的宫女。

我不敢坐。

只是一言不发,稳稳的伏跪着。

她静静的打量了我半响,

笑道,

「倒是个稳重的。」

「不像别个一脸的轻狂样儿。」

听出她话里的不喜,

我的头垂的更低了。

轻狂吗?

有机会到想见见,是何方神圣。

她走下高台,扶起了我,握着我的手拍了又拍,

说起话来又柔又慢,

「哀家瞧着你是个好的。」

「可愿替哀家好好照顾皇帝?」

这说的哪里话。

皇上有三宫六院,哪里轮的到我来照顾。

除非……

我惶惶然抬起头,看清了太后脸上的笑意,又猛的低下,

低声细气,身子微颤,

「妾惶恐。」

「好了,来人,送黎贵人回去。」

太后意味阑珊的摆了摆手,随后我再次见到了那个大太监。

「黎贵人,请吧。」

随着我一起回宫的,还有一大堆赏赐。

那个太监告诉我,若是有什么麻烦事,可以找人告诉他。

「黎贵人,好好听咱们娘娘的,办好了事,你的福气可还在后头呢。」

我握紧了手心蓦地被塞入的纸条,低眉顺眼的应下,

「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待他走远,我挥退了身边伺候的人,独自在被褥里打开了纸条,

上面简简单单的写了一个字,

“宋”。

宋初梨的宋。

阿兄待我不薄。

隔天,我就见到了太后娘娘口中的一脸轻狂样儿的,是何方神圣。

纵然得太后召见,我还是每日勤勤恳恳的到皇后那儿点卯。

却是第一次,见到了圣上,和那位夜夜承宠,千娇百媚的胡美人相携而来。

这还是我进宫多日,第一次见她。

听说是怀了身子,圣上大喜,特命她不用和任何人请安,

于是她就真的一次也没有来过。

听宫女们闲话,不止是皇后,就连太后那儿,她都没去过。

可见是位得势就张扬的。

也不知道某天失势了又是何种模样。

他们这次来是要蜀锦的。

江南专供的,皇后也只有三匹的,梨月白蜀锦。

皇后刹那就白了脸。

像是和谁置气似的,重重的将茶盏往案几上一方。

那力道大的,

倒不像是放盏。

倒像是像将谁的头颅碾碎似的,

那般用力。

「皇上~」

胡美人娇滴滴的一唤,李泽乾就黑了脸,

不是这怒,是冲着皇后,

「皇后,你还有没有点一国之母的样子?」

「还是说,你现在这副样子,是特意做给朕看?」

他说了很多。

中心意思只有一个,

胡美人怀了孩子,

哪怕你是皇后,你也得让着她。

「表哥!一次又一次,你就任凭这么个**欺负到臣妾脸上?」

「徐婉儿,住嘴!」

随着一声训斥一起响起的,是重重的一巴掌。

皇后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泽乾,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只看到被他挡在身后的胡美人笑的花枝乱颤。

不过那一巴掌没打到皇后的脸上。

因为……我替她挡了。

皇后愣愣的呆在原地,皇上也愣住了。

良久她颤抖着手,试图抚上我的面颊,

「疼吗?」

我摇了摇头躲开了,任由侧边的发丝垂下,挡住了红肿的半边脸,

「妾没事。况且……」

我盈盈跪拜,仰起了姣好的右脸,恰好是对着李泽乾的方向,

「您是皇后,一国之母,不容有失。」

殿内寂静一片。

良久才响起皇后悲凉的笑,

「是啊,本宫是皇后,皇后……」

她仰起脸,已是泪光点点,

「可是表哥,您还记得臣妾是这个皇后吗?」

「臣妾是你亲封的皇后,而她只是西域进贡的美人。一个玩意罢了。」

「可你却,却不止一次为了她……欺负臣妾……」

「还是说现在,你终于要为了她,废了臣妾的后位?」

皇后哭的越发悲切,双眼通红,直勾勾的盯着那位年轻的帝王,寻求着一个答案。

「婉儿,朕……朕不是这个意思。」

李泽乾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连忙松开了搂着胡美人腰的手。

握着皇后的手,字字恳切,深情款款,

「你知道的,朕……是朕不好。」

皇后面上一喜,似是有所动容,

「真的?那胡美人……」

李泽乾闭了闭眼,眼里一抹痛色闪过,极快,像是错觉,

「胡美人不敬皇后,褫夺封号,贬去冷宫。」

「皇上,皇上——不要啊——」

胡美人的叫喊不再娇媚,她发了疯似的,叫声凄厉,也没唤回那个掌握她生杀大权的男人一个回眸。

毕竟……她不够格。

皇后的这一招以退为进,以家室相逼,用的妙极。

只可惜,她没注意到,李泽乾眼里的那抹痛色和厌烦,

我发誓,我没有看错。

胡美人很快被侍卫捂住了嘴,拖了下去。

上一秒喜欢的百般恩宠加身,下一秒转瞬就弃之如蝼蚁。

你看,男人啊,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殿内只余帝后相合的美好画卷,以及……

一个温顺跪地的我。

「你这侍女倒是衷心。叫什么名字?」

「陛下忘了?这是前两年入宫的黎氏,黎贵人。」

「是个好的。抬起头来。」

「陛下觉得如何?」

皇后娇笑的依偎进了李泽乾的怀里,指了指地上的我。

「不错。」

「那就让她来伺候陛下吧。陛下身边也该添点稳重的。」

「依你。」

他们三两句,就安排好了我的未来。

当晚,我就被凤鸾春恩车接去了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