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陈麦冬洗了澡出来,奶奶已经把饭端上了桌,嘴里念叨着要去大队,说要让镇上给分配个媳妇。她的逻辑很简单,孙子既然归民政部门管,为镇上人民服务,那么国家就应该分配个媳妇儿。

陈麦冬坐下吃饭。陈奶奶点着他脑袋说他不争气,说别人手机摇一摇都能摇个媳妇,他就不该睡觉,应该成夜地抱着手机摇。

毛遂自荐

陈奶奶揪他耳朵,陈麦冬怕疼,嘴里应着保证今年谈个媳妇儿。

陈奶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孙子,眼见要三十了,白长得仪表堂堂人高马大,但就是谈不来女朋友,平日连个媒人都不上门。尽管这样,陈奶奶还是有要求的,女方可以长得不好看,但不能在殡仪馆工作。意思就是不能找同行,其它条件都可以。

为这事陈奶奶跑了两次大队,非要大队管这事儿,而且用上了现代化的词:说没闺女嫁给他孙子就是因为殡仪馆的工作,说这是不公平,是歧视,是反社会主义。

别小看了陈奶奶,她年轻的时候可厉害着呢,市里的乒乓球教练。只是年龄大了,脑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临睡觉前陈麦冬接到朋友发来的小视频,他经过隔壁村见一家办白事的,大半夜在跳脱衣舞。陈麦冬认出这家就是白天办喜丧的那家,本身也睡不着,索性骑摩托去看。他不是冲着脱衣舞,而是冲着唢呐班,刚小视频里的唢呐吹得很好。

因为职业特殊他朋友不多,聊上话的也就寥寥几位。平日除了白事,一些喜庆的场合他基本不去。就算别人客气地邀请,他也识趣的不去膈应人。

陈麦冬正倚着摩托看,不妨被丧户家认出,非拉着他坐在人前,还硬塞给他了两盒烟。这家请了一个歌舞团,一个唢呐班,两班人的台子就搭在对面,唱得唱吹得吹,相互飙得起劲。

而此时庄洁正好过来送货,办白事这家订了五十只烧鸡,家里人为了国庆都在忙着择鸡毛,就属她有空。她对陈麦冬端坐在那看脱衣舞,感到十分惊讶,因为没有及时管理好表情,导致陈麦冬看见她后本能地站了起来。

庄洁见他起身,立马抬起胳膊,朝他自来熟道:“坐坐坐,继续看。”说完为了不使他尴尬,索性自己也站过去看。脱衣舞就是个噱头,耍了点花招,实则里面穿着肚兜。

陈麦冬见她大方,自己倒也坐了下来,还顺手给她拿了个凳子。歌舞团已经换了节目,一男一女站在台上唱起了二人转,起初还算正经,后面荤得简直不堪入耳。陈麦冬打量了一圈,围着看的都是些糟老头,青壮年都被各自媳妇拎回了家。全场就他和庄洁俩年轻人坐在台前看。

他看了眼庄洁,只见她朝地上啐了口,骂了句:“呸,什么粗鄙玩意儿!”说完也没同他招呼,开上送货的三轮车就离开了。

他拆开烟抽了支,继续稳如泰山地坐那看。结束后骑上摩托回家,嘴里叼着烟,人站在院里无花果树前撒了泡尿,尿完抖抖提好,就听见屋里的奶奶问:“是冬子回来了?”

陈麦冬噙着烟应了声,他拍掉落在身前的烟灰,回奶奶的卧室拉开行军床,往上一躺。陈奶奶问几点了,他说快十一点了。

陈奶奶没了睡意,嘴里念着碎芝麻烂谷子的事,骂陈麦冬的爹不孝,骂她妈也不是个东西,整年不见回来看看孩子。陈奶奶偶尔犯点糊涂,会念叨一些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话。如果脑子清醒的时候,这些话她是万万不会当着陈麦冬面说的。

自从爷爷去世后奶奶就胆小,夜里不太敢自己睡,陈麦冬在家就会陪她睡。他一面闭着眼酝酿睡意,一面伸胳膊轻拍床上的奶奶睡。

刚睡上俩小时,枕下手机震动,殡仪馆打来的,说是找到那孩子了,在水里泡了几天已经不像话了。邻村一个孩子失踪了一个礼拜,在二十公里外的河边被人发现。

陈麦冬去了现场,他戴上手套看了眼,在警方同意的情况下把那个如同人行气球般的孩子抬回了运尸车上。车刚到殡仪馆就遇上闻讯赶来的父母,母亲看见孩子身上的衣服就晕了过去。

陈麦冬把孩子运回冷藏间,孩子父亲去办理手续。刚在河边没看清,灯光下他认真看了逝者,遗体五官变了形,根本辨不出年龄,警方说是十五,刚读高一,是学校通知家长孩子没上课,家长找了两天后报的警。警方初步怀疑是意外溺水。

小孙赶来的时候陈麦冬已经穿好了防护服,做好了清理遗体的准备。小孙才来三两个月,就看了一眼逝者,人已经本能地退到门口弯着腰吐。陈麦冬压根没管他,已经拿着剪刀开始剪逝者身上的衣服。

“师傅,你给我十分钟做个心理准备。”小孙说完站去了走廊上,他先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不过平复了一分钟,闻到一股味儿人就冲去了门外吐。

大概又平复了十几分钟,他加强了一切防护措施又重新进去。他给陈麦冬当助手,看着他不疾不徐,极度耐心甚至是温柔的给逝者塑容。

外面灵堂也在布置了,孩子家人看了风水,指定了火化的时间地点,这样孩子往生的路上会很顺。

好几个小时后孩子家人看到孩子,说这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她孩子不长这样,她的孩子还正在念书,说着绝望地恸哭。

陈麦冬洗了澡出来,小孙崇拜地说:“师傅你真厉害,你竟然都没一点反应,我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回头你见得多就适应了。”陈麦冬说着往殡仪馆外走,待远离殡仪馆,摸出身上的烟点上,狠狠地连着闷了几口。

小孙看看白云蓝天,由衷地说了句人间真好。陈麦冬只顾抽烟,没接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