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栖春山(3)

第三章我栖春山(3)

原以为得偿所愿后的夜晚会是酣畅淋漓的睡眠,但倒时差的任务在进行了不到两个小时后猝然中断,我从床上爬起来,呆坐在柔.软的床垫上,心里莫名空虚。

旁边的手机不断闪烁的信息,有来自同行的恭喜,有来自国际大导演的邀约,还有几个相熟的资方客气地要请客松鹤楼吃饭,消息多到脑子有点炸,心乱如麻。

我没着急着回消息,随手打开电视,放着背景音进洗手间洗澡,安静的环境呆的时间长了,总喜欢给环境制造点背景音,已然养成习惯。

洗到一半,娱乐新闻的播报时间悄然而至,电视机的声音穿透浴室花洒水声,我指间一顿,停止了动作。

“时先生,您出国六年后忽然回国,这是否说明时家即将迎来新变革?”

“时先生,您夫人这次没有随您一起回国,是有什么隐情吗?方便透露一下吗?”

“一点都不方便呢!”

“爸爸妈妈的感情非常非常好,下个月我过生日,他们答应给我在迪士尼办生日派对,我还有非常非常好看的公主裙呢!”

镜头里,时安砚怀中的女孩操着甜甜的小奶音,细细的双马尾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对记者鲁莽的问题表示十分生气,嘟嘴表示不满意,非常不满意!

时安砚低笑着把她头发拨到耳后,调笑拍她的手,“不要吃手指,不卫生。”

那模样,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

小姑娘对时安砚当众数落自己委屈极了,眉眼一弯,撅着嘴,哭声含在喉咙里。

时安砚忙不迭地把人抱起来又是亲又哄,手忙脚乱地贴着她的脸不断说好话,小姑娘才收起哭啼啼的声音。

时安砚总是对女孩子的眼泪都没有任何抵抗力,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我迷迷糊糊地记得,第一次接到大导演的戏时,我倚在时安砚的怀里激动地又哭又笑,大把的鼻涕眼泪直往他身上擦,他嫌弃地要去换衣服,我拉着他,哭着控诉他不能和我共情喜乐,把时安砚磨得彻底没有脾气了,袋鼠抱的姿势把我抱在怀里。

“行行行,我们家穗穗最棒了,以后那可是要进军好莱坞的,要当国际影后去拿奥斯卡奖的,到时候只怕是我给你提裙子都不配了。”

“你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到时候会不会把我踢了,说我是国际大明星,你时安砚是谁?还不给我滚远点!”

他捏着嗓子学着我的声音作弄我。

我那个时候是怎么回答的,哦对,我说,“对啊,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我当然第一个甩了你,证道成神。”

时安砚眉眼带笑,总是那么温柔地看着我。好像从来没有脾气。

可后来,玩笑话一语成谶,说不清是谁的错。

我裹着薄薄的外套走在西园寺土黄色长墙边,旋转的梧桐叶携着风慵懒地飘到我手上,十一月的天气,已转凉,冷意蔓延。

西园寺这几年历经几次大修,寺庙外风景几乎找不到曾经的痕迹,似乎也忘记了,当年是怎么在门口金黄的银杏树下沉默着分别。

我妈给我打了电话,她做好饭没见我人。

“下个月不是要订婚了吗?我要西园寺求柱香,不是你说西园寺的香最灵了吗?”

“我知道了,拜完就回去,你先吃。”

我低头凝着皮靴淡淡地笑,又觉得这双鞋穿的时间长了,该换了,把目光移开,就这样看到了时安砚。

他是从车上匆匆下来的,不免沾染了风尘的气息,喉咙随呼吸不定地起伏,一双黑淙淙的眼复杂地望向我,初冬时节,他只穿了稍显单薄的黑色衬衫和神色长裤,这个时节,这个打扮,有种风雪俱灭的冷寂。

右手牵着一个半大的小姑娘,粉白的脸蛋,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地透着懵懂,呆呆地看看他,又看看我,软糯糯地喊了一声“爸爸”。

是典型江南小姑娘的嗓音,娇嗲嗲的。

我忽略了电话那头我妈的问题,缓缓放下手机,冷风吹过,身体像是被灌满凉风,将要被吹起来。

时隔四年没见,我都快忘了该怎么开头才不显得突兀,纵然过去种种记忆在心头,看了如今早已是天涯陌路人。

“你也带着孩子来这里求香吗?时太太怎么没来?”

时安砚站在我面前,和四年前比起来清瘦了一些,显得人又高挑了几分,他倾身低头和小姑娘说了句什么,小姑娘甜甜一笑,说了声好之后,一个人蹦蹦跳跳地钻进路边的黑车里。

“穗穗,爷爷上个月去世了。”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很大,时安砚目光沉沉,隐忍着某种情绪。

时家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把时家的大权牢牢地掌控在手中,包括孙辈的婚嫁,我没能踏进时家,他的功劳很大。

我以为这个消息起码会让我震惊,可最后却是连我自己都意外的平静:“然后呢?你终于可以放飞自我和时太太提离婚,还是终于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收我当情.妇?”

他敛着情绪,“这件事情我会慢慢解决,穗穗,你等等我,好不好......”

我不想听他的解释,抬头看向路边黑车里晃动的可爱小影子,感叹道,“你的女儿,很可爱,你家人他们应该也很喜欢她吧?”

时安砚嘴唇翕动,终是没能接着我的话说下去。

我转头,问和地看着他,像是之前无数次问他问题一样平静,“是啊,你的孩子健康快乐,有着时家上下七八个大人坚定不移的宠爱,而我的孩子,死于无人问津的深夜,时安砚,我们拿什么回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