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女真名洛莲花

人群外侧,站着两名男子,看形貌衣饰,与里民们并不相同。

其中一人约十七八岁年纪,内着青色直裾长袍,外罩一件黑灰色的连帽狼皮袍子,身材颀长,形容俊美,只是面色过于苍白,眉宇间隐现倦怠之色。

另一人则是二十岁出头,浓眉入鬓,神色冷峻,褐衣短打,披蓑带笠,腰悬长剑,看起来应是前者的侍从。

“公子。”侍从说道:“时候不早,天气亦不佳,该启程了。”

“不急。”公子轻咳了两声,目光却直直地落在洛千淮的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叔母又何必这么着急。”洛千淮微微一笑:“若我拿的是其他人的财物,那自是罪不可赦。可......它们若是我阿母的嫁妆呢?”

“什么嫁妆!”二叔母的声音瞬间尖厉了起来,下意识地将匣子揽入自己的怀中:“你阿母都死了那么多年,当年的那点子钱早就花用一空,哪里还有余下的?”

相比于她的激动,洛千淮却表现的极为平静:“既然如此,二叔母又何必动怒?里正大人慧眼如炬,是与不是,他一查便知。”

说罢,她便对着郑恩道:“里正大人。我阿母本是长陵人,当年嫁与阿翁时,嫁妆还算丰厚,早些年也确曾拿出自己的嫁妆贴补过家用。”

“只是后来阿翁在西京找到了差使,每年都会将俸禄与赏赐送回来,阿母剩下的嫁妆便都封入了此匣中,留给了我们姊弟三人。”

“这些事,诸位邻里应该也是多多少少看过听过的。”

这番话,都是洛千淮根据前身的记忆,以及方才匣子散落之时,仓促间看到的一些东西,拼凑起来的说辞而已,其中真假掺半。

可是旁人听了却觉得十分可信。洛家的日子,确实是在洛老大娶妻之后越过越好,只是没想到,原来先前还花用过人家的嫁妆。

当下大家就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看向洛家老两口的眼神,也都变得有些不一般。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子嫁人后的一应开销,都是婆家负责。嫁妆是私产,理应自己花用或传给直系子孙,万没有补贴家用的道理。

这自然也有些人觊觎花用妻子的嫁妆,可都只敢私底下偷偷地做,生怕让人知道了,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

大父大母的脸色变得难看得很,但二叔母却浑然不觉。

“你说是留给你们的就是了?”她一手紧紧地捂着匣子,另一只手叉着腰:“你阿母那点嫁妆,早就花用了个一干二净,这些可是我的私房钱!”

“哦?”洛千淮抬眼瞟了她一眼,唇边挤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当年我阿母的嫁妆,是存了底单的。是与不是,请大母取出来对上一对,便清楚了。”

众人的目光都投射到了大母身上。她微微怔了一下,便立即反应了过来:“十几年前的东西,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一时半会儿却要去哪里找?”

二叔母立时接过了话头:“你要是想指望这没有影的东西给你作证,那就是白日做梦了。我劝你早点认罪,方能少吃点苦头。”

“那千淮还要谢过二叔母的良言相劝了。”洛千淮淡淡一笑,抬头望着郑恩道:“麻烦里正大人,查看一下那匣子内侧,是否留有一朵四叶兰花暗记。因阿母名中有一个兰字,是以她的嫁妆,全都带有这个暗记。”

“好。”郑恩答得爽快,转身便向二叔母伸出了手。后者却将匣子紧紧抱住,完全不肯配合。

这下子,周遭所有人都察觉出来,此事必有蹊跷了。

“洛老二。你这新妇是怎么回事?”郑恩板起了脸。

二叔父比二叔母要明白些,知道今天这一关要是不过,也别指望里正再会帮家里出头,是以直接上手抢过了匣子,捧到了郑恩跟前来。

郑恩打开匣子,认真审视一番,果然见到了匣底一角印有四叶兰花的标志。

他心思细腻,顺便又将其中的几件物品,包括那饼金子都细细验看了一回,发现确如洛千淮所说,上面都留有兰花印记。

这般看来,这洛大娘子所言应是不虚,而洛家人刚才对她的指控,用心就相当险恶了。

洛千淮仰头看着郑恩的神色,心中暗暗地吐了一口长气。

刚才她只是看到了匣子里面和一支铜簪上,刻有这样的记号,便大胆地赌了一把,果然赌对了。

这第一步走对了,后面的路也就变宽了。

“洛家新妇,现在你要怎么解释?”郑恩淡淡地问二叔母道。

“我为什么要解释?”二叔母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自家婆母身边,眼巴巴地望着她:

“君姑,您也是知道的,先前大兄将赏赐换成金饼托人带回来,上面总要印上这个标记。我负责掌管家用,这些年下来,也就剩下这么多——哪里就是什么嫁妆了?”

洛千淮还没说什么,一位老人便站了出来。这是本里的一位姓周的耆老,向来古道热肠。

“若我没看错,那饼金子,下面应该是有‘征和’二字的戳记吧?”

郑恩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戳记,闻言便点点头:“确有此印记。”

“那就是了。”周老说道:“这金饼就是洛大娘子母亲的嫁妆,绝非是洛老大送回来的家用。”

洛千淮没想到,本来以为的孤军奋战,竟然还能遇到盟友,精神立时为之一振。

只是她打出来的配合牌,却是半仰着脸露出了凄美的笑意,双臂颤抖强撑着身体,益发显得弱不经风,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地不起。

“你胡说八道!”二叔母满脸羞恼地反驳道:“仅凭一个戳印能确定什么?”

“因为那本是征和元年,陛下为了犒赏大胜归来的西军将士,所特制的一批金饼。”

“是又怎么样?”

“洛大娘子的外祖父,就是因着当年征西的功劳升作了校尉,所以才能获得此物,又拿来给女儿做了嫁妆。”

“呵呵,这些事,你又怎么能知道的?”二叔母仍然不服气。

“时间过得太久了。你们怕是都忘记了。当年洛川的婚事,还是我们夫妻牵线,与洛川的嫡亲阿母一起定下的。我的大兄当年也在征西军中,与洛大娘子的外祖父为知交好友,所以才有了这桩姻缘。”

“只是没想到,短短十几年间,他们夫妻俩竟是一死一失踪,倒是苦了这三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