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陆彻依旧像上一世一般,在论经台上大出风头。

也顺理成章地结识了太子殿下,受到他的赏识。

不论是同窗还是师长,看他的目光都带着赞许甚至仰望。

人人都知道,他陆彻,裴时章的前途不可**。

这当然是好事。

可陆彻心中,却总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淡淡落差。

其实,他早忘了当年的自己是如何志得意满,意气风发。这些年宦海沉浮,这点儿成就于他,甚至激不起半点涟漪。

至于心头的那点失落,大约是那群喝彩的人里,再也找不到一双清亮、明媚的杏眸。

只是不习惯罢了。

陆彻告诉自己。

可走出崇明楼,他后知后觉地记起前世——温清珩的“弟弟”十分仰慕他的才华,温清珩一力请他过府一叙。

盛情难却,他跟着“兄弟”二人去了温府。

坦白讲,岳母不算个脾气好的妻子,岳父却是难得的好丈夫。从来耐心,任妻子数落也不吭声。

那是陆彻第一次感受到如此鲜活、有爱的家庭氛围。

说起来,从头一次见面起,岳父、岳母一直都待他很好。

直到他们成婚,直到念兮没了那个孩子。

陆彻突然感到一阵意兴阑珊。

这一世,没了念兮,温清珩也不再邀请他去温府。

陆彻推掉同窗好友的宴请邀约,独自往回走。

校舍里静悄悄,今日休沐,学生们大都家去了。

陆彻一个人坐着等顾辞回来。

从前身居高位,公务繁忙,他只恨时间不够,分身乏术,此时闲下,方知时间漫长难熬。

不知怎得,陆彻又想起了念兮。

上一世的念兮。

他不知道在他忙碌的日日夜夜里,念兮漫长而又寂寞的时光,又是如何打发?

想到此处,胸口忽然有种细微绵长,不断蔓延的难受。

他不肯叫自己再往下去想,起身走出了国子监。

……

镇国公府

王夫人见他来极是高兴,“时章可用过饭了?才从论经大典上回来吧?小六去了曲水,也不知是不是疯野了,还没回来。”

说着又一叠声地唤丫鬟传膳。

“怎么瞧着你又清减了几分?读书虽要紧,身子更是本钱。切不可仗着自己年轻不当回事,每日都要好好用膳。”

镇国公和大郎、二郎镇守边关,顾辞的三个姐姐也已出嫁,顾辞要在国子监读书,偌大的国公府,就只剩王夫人一个。

是以每次见到他,王夫人总有一叠的关切话要说。

从前只习以为常,今日却忍不住问道,“夫人方才是在听戏?”

陆彻来时,王夫人才打发了戏班出去。

“镇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王夫人笑道,“年轻时我是顶不耐烦听戏的,总觉得一出戏能唱到天荒地老。后来孩子们渐渐大了,国公爷又不在身边,这才渐渐觉出听戏的味道来。”

“看我,同你说这些干什么?时章,你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无事。”

方才听王夫人说话,陆彻心下有一瞬间的慌张。

念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戏的?

他不记得了。

陆彻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便离世了。祖父为家族计,将父亲郑国公世子的爵位传给了二房。

祖父母相继离世,他也从正院被赶了出来。

二伯母刻薄,他虽是裴家大郎,却备受欺凌。王夫人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时常照顾他。

从小他就知道,他没有退路。

若是不上进,等到了年纪,二伯父会给他随便配一个妻子,他们一家一辈子都要仰仗二房讨生活。

裴家大房再无出头之日。

因此他一刻也不敢懈怠,读书、为官,他没有第二条改变命运的路可走。

好在他还算争气。

再后来,他遇到了念兮,他的妻子。

时间过去得太久,他已经忘了当初对念兮心动的理由。

只记得他从孤身一人,拥有了一个家。吃饭时多了一双筷子,睡觉时多了一床被寝……

陆彻直到此刻才想起来,他与念兮,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起用过一顿晚膳。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念兮说,她不爱他了。

起初听到“爱”这个字时,陆彻只觉得可笑。

他是谁?

大夏史上最年轻的宰辅,即将接任右相,独揽大权。

他每日要处理数不尽的国家大事,他的一句话,一个态度,就能改变一个人、一个家族甚至是一个邦国的命运。

爱这个字,对一个年过而立的男人来说,太轻了。

轻飘的载不住阅历,轻浮的拖不住年华。

可现在,陆彻知道,念兮是真的,不爱他了。

陆彻咽下嘴里的苦瓜,只觉得苦涩到心里。

就这样吧,他告诉自己。

他有既定的路要走。

而她,也会有更体贴的夫君去照顾、爱护她。

这一世,他选择没有她。

放过她。

“顾伯父近日可有书信回来?是不是快回京了?”

这才是陆彻今日来的主要目的。

就在半年后,顾国公父子因防守疏漏,以致北梁突袭。北梁骑兵以迅猛之势一路向南,一连攻占数十座城池。

百姓流离,惨不忍睹。

顾氏父子三人更是在攻城一战中,以身殉国。

消息传回京都,王夫人一病不起。

朝廷要治镇国公府疏漏之罪,是顾辞一力承担,远赴边关,力抗北军,此生再未回到中原。

后来陆彻官拜左相,曾多次翻阅当年卷宗,事起却因顾承业疏漏。如今重生回来,自然要避免这场滔天祸事。

提起丈夫,王夫人眉眼间笑意加深,“最迟十一月底,国公爷就回来了。等他这次回来,便要向陛下请奏告老,留在京都。”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夫人止住话头,朝着门外的人笑骂,“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儿不知稳重。”

“娘见了时章,自然是看儿子不顺眼了。”

说话间,顾辞从外面进来。

他眼角眉梢都挂着笑,使本就出色英挺的五官更显蓬勃,任谁见了都能看出他心情极好。

“这是遇到什么喜事?”

王夫人打趣,“难不成遇上心上人了?”

破天荒地,一句话竟叫顾辞红了脸。

王夫人更加高兴,连忙追问,“是哪家的姑娘?我可曾见过?”

顾辞被说得不自在,转头对陆彻道,“回来的路上我都听说了,今日论经大典,太子殿下都对你赞赏有加。我兄弟就是这个!”

他对陆彻竖起了大拇指。

顾辞一向豁达,更知陆彻一路不易。看到陆彻成功,他是真心高兴。

陆彻倒不觉这有什么好夸耀。

可眼看王夫人和顾辞都兴致高涨,便也止住话头。

他已决心放下念兮,一往无前走向既定未来,也打定主意这辈子不会再付出真心。但对于顾辞能找到心中所爱,他满心祝福。

于是问道:“回来得这样晚,难不成还去姑娘家用晚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