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乔衫纪奕海第1章

京城天牢。

涂乔衫颤抖着将地上尸体的衣服合上,面色煞白的望向一袭朱色提刑官服的纪奕海:“我父确实是自缢而亡。”

话毕,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是魏国唯一的女仵作,可父亲含冤入狱致死后,她却查不出任何错。

闻言,纪奕海走至她面前,低声道:“从今以后你不得以仵作自居,跟本司回去。”

涂乔衫心不觉一紧。

她缓缓起身,跟着纪奕海走出大牢,眼底却是一片空无。

微晃的马车中,一阵默然。

涂乔衫见纪奕海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忍不住问:“我父真是自缢吗?”

她不信,昨日她才去看过父亲,他还安慰她。

他说自己一切都好,很快就能出去和她团聚。

纪奕海目光骤冷:“你如今是永昌郡主,本司之妻,不再是牢头之女,最好谨记!”

似责似警的话让涂乔衫心尖一颤。

她本是一个被牢头收养的孤女,自幼在牢房里长大,自学了仵作知识。

但她真实身份却是前太子的女儿。

二十二年前,前太子裕文被诬陷造反,皇上一怒之下诛了太子九族。

而涂乔衫刚出生,还未纳入玉牒。

太子妃不忍**受牵连,将她托付给时任太子府侍卫的牢头。

牢头可怜涂乔衫襁褓中就遭此横祸,便偷偷带着她逃出府。

直到一年前太子被平反,皇上悔不当初,涂乔衫被寻回,一下成为了最受宠的太孙女。

更是魏国唯一一个皇上亲封的永昌郡主!

涂乔衫想着这一年中突来的变故,喉间发涩,一字也说不出。

若可以选,她宁愿做个平凡人,陪父亲安享晚年,了此一世……

片刻后,马车停在提刑官府外。

纪奕海揭开车帘,欲下车,忽觉衣袖被轻轻扯住。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是魏国提刑官,管一方生杀大权,更莫愧于心。”涂乔衫沉声劝着。

纪奕海眸光一暗,不以为意。

他抽回衣袖,冷嗤道:“本司若如你这般妇人慈悲,如何坐上现在的官位?”

话毕,他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进了府。

涂乔衫怔怔望着那背影,抬起的手不由僵住。

此刻她才恍然想起,纪奕海早已不是六年前那个一县小官了。

“夫人,咱们回府吗?”

小厮的询问将涂乔衫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忍着心底的刺痛,摇摇头:“不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说完,她下了马车,让随行的人先回府,独自一人走在繁华的京城。

街道两边的茶楼、酒馆作坊等随着路四处延伸,两旁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吆喝的小商贩。

这里远比家乡凉州热闹。

涂乔衫不由忆起纪奕海初任京官时。

他带着她和父亲一起来京城,那时自己还不是什么永昌郡主。

而纪奕海也不是提刑官。

她眼眶酸涩,纪奕海曾对她说:“往后,我唯你一人,不离不弃。”

然而这些全随着岁月的蹉跎成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时至薄暮。

涂乔衫落寞回府,府内小厮说父亲的尸首已收葬。

但她心中的石头并未落下。

以她现在的身份,是不能去祭拜的。

冬夜瑟瑟,红烛已燃尽。

纪奕海还未回府。

涂乔衫站在孤寂的院内,眺望着凉州故土方向。

似是在追忆,又似在等一个不归人。

直至卯时,一身酒气与戾气的纪奕海才摇摇晃晃地走进院子。

眼眶泛红的涂乔衫眸光微暗,却没有说什么。

她正要伺候纪奕海歇下,却见他眼神迷离地唤了一声:“萧颜!”

第二章面圣

萧颜,有魏国第一才女之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众多王侯公子心中的伊人。

然而,上月初八,萧颜已被皇上纳入后宫,封了贵妃!

涂乔衫心底微颤,佯装没有听见,扶着纪奕海躺下。

残烛摇曳了两下彻底熄灭,点点冷意渐渐入骨。

涂乔衫躺在纪奕海身边,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心里甚是寒凉。

翌日。

天色微亮。

涂乔衫早早将朝服准备好,正要伺候纪奕海穿衣,却被他推开了。

“以后让下人伺候就可。”纪奕海淡淡道。

闻言,涂乔衫僵硬地将朝服递给一旁的丫鬟,转身欲离去。

“今后多学琴棋书画或礼节,不要再摆弄你那些破铜烂铁。”

一句话犹如一根烧红的铁钉刺进她心里。

涂乔衫愣了愣,不觉想起纪奕海昨晚叫着萧颜的名字。

她默默点头,目送纪奕海出府后,才回到房间。

桌上摆着曾经作为仵作时用及的器具,涂乔衫伸出手,细细抚摸着。

她眼底染上一层水雾,心口更是闷的紧。

纪奕海曾说她与寻常女子不同。

因为她手持砭镰,虽身染污秽,却能替冤死之人讨个公道,是含仁怀义。

可现在她明显感觉到纪奕海已经开始厌恶她做仵作了。

不然怎会提出让她给父亲验尸,是最后一次!

涂乔衫轻叹了一口气,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待心绪微微平静后,将那些器具放入尘封的盒子中。

此举亦如将自己的心一并封层起来。

这时,一丫鬟来禀:“夫人,赵公公来传皇上口谕,传您入宫。”

涂乔衫听罢,点点头。

皇宫,养心殿。

两鬓斑白的老皇帝接过青葱玉指递过来的茶,饮了一口。

已为丽贵妃的萧颜坐在皇上身旁,轻摇团扇。

“参见皇上、贵妃。”涂乔衫微躬身子,朝他们做了个揖。

见她笨拙的行礼方式,萧颜眼底划过一丝轻蔑。

涂乔衫自小在宫外长大,自然是不懂得宫中的规矩。

皇上却笑弯了眉眼:“婉婉,快来让皇爷爷瞧瞧。”

涂乔衫小心翼翼上前,谦卑恭敬。

“朕听说陆典仪的事了。”皇上语重心长道,“你也莫要悲伤,他私吞钱粮,罪该至死,畏罪自杀已是便宜他了!”

闻言,涂乔衫低下了头,没敢反驳。

陆典仪是她养父,皇上念养父救了她一命,封了个有名无实的七品典仪闲职给他。

而她知道养父是不会做私吞钱粮的事。

只是现在她无法分辩。

一旁,丽贵妃萧颜忽然开口:“皇上,正所谓穷山恶水多刁民,婉婉养父做出此等事,也无甚稀奇。”

涂乔衫眸色一沉,紧紧攥着拳。

父亲一生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却不想在死后遭到如此诽谤!

皇上显然听出萧颜话不对味,瞪了她一眼:“你先下去。”

萧颜手一顿,眼带不甘地行礼告退。

殿内只剩下爷孙两人。

涂乔衫坐在一旁陪皇上说话,听他再次提起二十二年前太子府的灭门惨案。

皇上或许真的已经年老,每每提及此事,眼泪斑驳。

他拉着涂乔衫的手,眼中满是悔恨:“朕这一生就太子一子,朕悔啊!”

涂乔衫不言,只是心头微微一窒。

她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地守在皇上身旁。

直至日落。

陪皇上用过了晚膳,涂乔衫才跪安离开。

途径御花园,她无意看了眼园内盛开的海棠,却见两道身影立在石墙之后。

她眼神一怔,眼尾霎时染上几丝红意。

第三章诉求

一袭暗彤色朝服的纪奕海,清俊如云中鹤。

而他身边站着的正是丽贵妃萧颜。

他们身份悬殊,却在落日余晖中般配如一对璧人。

涂乔衫只觉腿如扎了根般动弹不得,呼吸都随之一窒。

园内空阔,纪奕海和萧颜也看到了她。

纪奕海眸色一怔,正要上前,却见涂乔衫转身快步离开了。

当晚。

红烛才换了一次,纪奕海就回了府。

他直奔入房,竟见涂乔衫坐在灯下,手里拿着花绷子和针线,认真地绣花。

纪奕海抿抿唇,走过去。

他将一个首饰盒置于她面前:“想着很久没有送你礼物,打开看看,可喜欢?”

闻言,涂乔衫目光落在那木盒上。

暗红色的盒面雕着花纹,又以金丝镶嵌于内。

一肘长短,不看其中,便也可知这有多贵重。

涂乔衫微垂眼眸,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这六年,纪奕海送给她的东西越渐名贵,可其中情意却越渐变淡。

她打开木盒,是一套华奢的金步摇。

涂乔衫哑声回:“喜欢。”

见她波澜不惊地说完,又将木盒放入柜中,纪奕海只觉她寡淡无趣。

但想起御花园一事,他还是耐着性子坐下来,陪着涂乔衫。

无言间,涂乔衫却有丝疲惫,她何尝不知道纪奕海是为何示好。

涂乔衫强忍心酸,望向他:“萧寒,我们何时回凉州?”

她还记得纪奕海说待功成身退,就带她回乡祭祖,过平淡的日子。

可纪奕海立刻冷声回了句:“凉州偏远之地,回去作甚?”

涂乔衫一哽,说不出话。

见她这模样,纪奕海眼中多了丝不耐,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涂乔衫心间泛苦,手中的针重的恍如千斤之石。

她还记得纪奕海曾说:凉州才是家!

……

涂乔衫未提御花园一事,纪奕海便越发没有忌惮。

每日晚归,却说是因朝中有事。

而涂乔衫只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无言地将所有酸苦咽下肚。

只是近来,她听闻纪奕海暗中肃清朝中反他的党羽,甚至动用私权杀了不少人。

涂乔衫整日忐忑,可又无能为力。

直到朝中老臣左相梁复带着其他几位老臣来府求见。

年过六旬的梁左相跪地磕头道:“郡主,您是皇室唯一的嫡亲血脉,当初太子在时,爱国亲民,怎会忍心看现在忠臣被屠戮?”

“皇上年事已高,难理朝政,求郡主以苏山社稷为重,摒弃私情,重惩纪奕海!”

众老臣一排排跪下,声声诉求着。

涂乔衫听着,心中一派悲凉。

她虽是前太子之女,然不过一普通妇人,如何重惩纪奕海?

梁左相见涂乔衫不为所动,又是重重一磕:“郡主若是不允,我等就撞死在这杀人不见血的提邢司府邸!”

听到这样决绝的话,涂乔衫沉叹一声:“也罢,我会和萧寒说。”

这时,梁左相起身上前,将一小白瓷瓶递到她面前。

“郡主,纪奕海秽乱宫闱,残害忠臣,他不亡,便是你我和皇室宗亲亡。”

闻言,涂乔衫眸色一颤。

白瓷瓶被置于案台上后,梁左相便带着众老臣离开了。

静谧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