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囡囡

第三章囡囡

有了依靠,我放肆地哭着,上气不接下气。

外婆先去签了字,回来还是笑容满面的。

似乎外孙女的病也打不倒她。

“乖囡囡,医生说啦,好好配合治疗很快就康复了!”外婆轻轻摸着我的头。

“你看,外婆带什么来了?”

“野杨梅!”

我眼睛一亮。

从前在山里读书的时候,每到这个季节,漫山遍野的都是野杨梅。

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外婆的到来,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我的外婆是个有魔力的人。

她对人有天生的亲和。

从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大家都说外婆人好,时不时地送点蔬菜瓜果上门。

我们家,夏不缺西瓜,冬不缺炭火。

到了医院,外婆也能跟病友,医生,小护士们打成一片。

外婆在,我不用天天吃医院没油水的盒饭,不用用力咽干涩的馒头。

每到饭点,外婆都会神奇地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饭盒,有肉,有菜,有汤。

“大城市就是人性化,医院旁边有个小铺子,说是什么爱心厨房,交几块钱燃气费就能烧菜了,囡囡,好吃吧?”

外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吃。

“外婆,你也吃。”我想把肉喂给外婆。

外婆却摆摆手拒绝:“外婆吃过啦,现在肚子饱饱的。”

外婆还揉一揉肚子,假装很为难的样子。

我每次都会被逗笑。

可即使这样,该来的病痛还是不能逃过。

最开始的时候,我的症状并不明显。

那个时候医生总说:“不要太担心,会好的,会好的。”

我真的信了,我想,癌细胞也就这样吧?

我还能跟外婆下楼走走,陪着外婆跳跳医院病友组织的广场舞。

可是后面就不行了。

我开始没由来地呕吐,掉头发,浑身无力,面无血色。

而且很痛。

哪里都痛,从内而外,骨子里透出来的痛。

看来癌细胞还是有逆反心理的。

我不服它,它就给我颜色看。

于是我开始依赖止疼针,镇定剂。

只有打完针的那段时间,我会舒服一点。

静静地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外婆会突然叫一声我:“囡囡。”

我会轻轻地应一声。

我猜外婆可能在确认,确认我还好好的。

可止疼针不能总是打,副作用太大了。

医生怕我上瘾,只能给我减少剂量。

难熬的时候我就抓着外婆的手,**,哭。

没办法,太痛了。

除了吃药,挂针,我还得配合医生做化疗。

做化疗好痛苦啊。

我一个人待在化疗室的床上,被机器一遍又一遍地折腾。

这时候我拉不到外婆的手,也看不到外婆的笑脸,倍感无助。

我就会想,要不算了吧,我撑不下去了。

可是每次被护士推出来,外婆又笑吟吟地上前:“我们囡囡真厉害,又挺过去一次!”

于是我又想,要不再坚持一下吧,我还有外婆,我不是一个人。

就这样一次一次,我不知道熬过了多少次化疗。

化疗最不起眼的副作用就是脱发了吧,可我还是难以接受。

从前在学校里大家总是调侃:“要学秃头了”“头要秃了”。

洗头时候多掉了几根头发就心疼地不行。

可是现在才知道当时多幼稚。

人有十万根头发,一般来说是掉不完的。

可是生病会。

我的头发一把一把地脱落,无处不在。

有时候轻轻一碰头发,就会掉下来一大把。

我知道,外婆在很努力地不让我看见,偷偷把地上,厕所的头发收好。

可是我的头皮已经一块一块地骒露出来,丑得很,骗不了自己了。

从前,我无比珍视我这头秀发,哪个女孩不爱美呢?

“养了好久呢。”我跟外婆抱怨。

可惜护士劝我们还是早点剃个光头。

“这样不方便做化疗,总是掉你们也麻烦。”

外婆还想再商量。

护士有点不耐烦了:“哎呀,反正迟早要掉光的,还不如早点剃掉算数。”

外婆愣住了,转过头对我笑笑:“小姑娘脾气蛮暴的,没事没事,我们囡囡光头都好看嘞!”

后来才发现,剃光头就是一推子的事。

人家理发师都见怪不怪了,毕竟他们理发店就在医院附近,十个有七个是要来剃光头的。

我摸了摸有些扎手的头,冲外婆笑:“外婆,我现在好像个猕猴桃啊。”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外婆少见地没有说话。

我觉得,外婆好像也快撑不下去了。

外婆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嘴唇一天比一天白。

后来我才知道,是为什么。

那几天,负责给病人送盒饭的护士来我们病房的时候,每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于是我找机会支开外婆,她终于说了。

“暖暖,你知不知道你外婆现在每天只吃两个馒头呀?”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五雷轰顶。

连身上的痛感都没了。

“以前还点三个馒头的,一餐一个,现在索性两个了…冷了就配点热水咽下去…”

医院的馒头三毛一个,是最便宜的东西。

可是外婆总跟我说:“吃饱了,吃饱了。”

我就天真的以为,来给我送饭之前,外婆已经吃过了。

吃的是跟我一样的。

可我没想到。

医院的馒头我最开始吃过两天,又干又硬。

可是外婆吃了好几个月。

我觉得我的心在滴血。

后来外婆躲在外面啃馒头的时候被我抓到了。

她努力想把馒头往身后藏:“囡囡,你怎么出来了?”

“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这段日子,我的眼泪都流干了。

现在哭都哭不出来:“外婆,我们是不是没钱了?”

“没有,只是后面要花的地方多,外婆不敢太大手大脚。”

可是,我每天喝着玉米排骨汤,吃着鸡腿,这就不是大手大脚了吗?

后来外婆还是妥协。

不再每天大鱼大肉,只是偶尔安排一个荤菜。

饭量也加大了一倍,因为我要求外婆必须跟我一起吃饭。

每到这个时候外婆就在感慨:“早知道把家里那几只老母鸡带来好了。”

我苦笑得不得:“火车上哪能带那种东西。”

“也是。”外婆只能叹口气,十分可惜。

那时我以为,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可是…真的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