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觉得现在的赵元元有些陌生。

曾经的赵元元是个极为爽朗明快的女子。

那年春天,我们一群玩伴相约去城外跑马,李易霖他们几个少年耐不住性子,竟在平民聚集的西市中跑起了马来。

我紧赶慢赶去拦,却发现头发有些凌乱的赵元元正抱着一个大哭不止的小男孩,仰着头,和骑在马上的李易霖大声理论。

怒斥他当街纵马,轻贱庶民的性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明亮的眼睛里毫无惧色,语调清脆,条理分明,把李易霖好大一通数落。

李易霖却罕见的没有恼,也没有用鞭子抽人,而是笑着逗她,“哦?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姑娘是觉得在下生得好看?”

赵元元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竟红了脸,卡了壳。

直到一个满身油污的中年大汉过来,一边告罪,一边拉走了赵元元。

李易霖的眼睛亮得惊人,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目光却紧紧追随着隐入人群中的赵元元。

这便是他们那场人人艳羡的好姻缘的初遇。

我这个准未婚妻,竟还觉得他们可怜,默默的让人给那些商贩赔了银子,给李易霖擦了屁股。

后来李易霖的行为越来越奇怪。

他开始对女子的衣饰感兴趣,一个月竟去了十几次珍宝阁。韩玉笑着打趣我,“听说李易霖昨日在珍宝阁重金买下了一副巧夺天工的金丝头面,怎么不见你戴?快拿出来让我开开眼。”

我只能垂下眼,敷衍的笑笑。

那时我偶尔会陪他母亲礼佛抄经,一次在他家留饭,李易霖对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却面露厌恶之色,只是一摔筷子,“油腻腻的,一成不变,毫无意趣!”

“去给我弄碗卤煮下水来。”

李夫人厌恶的掩了口鼻,李易霖却大口大口的吃着,嘴角还带上了大大的笑意,眼神甜蜜。

我几乎不敢相信,从小锦衣玉食,挑剔得不行的李易霖竟会吃这些东西。或者说,他是从何处知道了这种东西。

我的脑海里,电光火石间闪过了赵元元的脸。

很快,我就验证了我的猜想。

我亲眼看着李易霖用一辆十分奢华的女眷马车,去西市的闹市中,在围观人群的艳羡恭维声中,接走了赵元元。

赵元元穿着一套天水纱衣裙,头上戴着一套精巧绝伦的金丝头面,又俏皮又霸道的把一串糖葫芦塞进了李易霖的嘴里。

“你们这些权贵,真不知是怎么长大的,精巧的贵重点心吃了不少,这糖葫芦竟没吃过。”

李易霖好脾气的拥着赵元元,上了马车。

我只是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我没有多喜欢李易霖,但是从小我就知道,李易霖会是我的夫婿。

世家大族的联姻,有没有感情不重要,只要门当户对就好。

曾经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只是没想到还未成婚,他就已经想纳妾了。

当时我只是着该怎么敲打他,让他不要辱了我谢家脸面。

毕竟我的才情容貌家世都是京城贵女里数一数二的,赵元元她只是个大字不识,市井中的屠户女罢了。

我当时怎么会想到,他竟会为了赵元元和我退婚呢?

如今三年未见,赵元元早就不是曾经那个不畏强权的爽利女子了。她穿着一身正红色的织金锦缎,脸上的妆容厚重,掩盖了她原本健康的肤色。

“谢,谢倾墨,你怎么在这?”她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而后又转头看向李易霖,脸上又重新染上了怒意,“李易霖,你说你要去国子监拜访大儒,你又骗我!你竟然来见她!”

李易霖的脸色阴沉如墨,“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元元双手掐腰,继而眉毛一立,扯开了嗓子,“我听小厮说你要去什么醉杏楼,我听名字以为是青楼,就找了来。现在看来,是不是青楼有什么要紧?原来你是来私会老相好了!”

赵元元这话说得粗鄙,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住口,今日只是朋友小聚,这么多人都在,你发什么疯,快回家去!”

李易霖的脸色,已然阴沉如墨。

赵元元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嚎起来,“人多又如何,他们都是一群拜高踩低的东西,看我家穷就看不起我,欺负我,给你和那姓谢的拉皮条!”

她这话一出,可是把在场的所有世家姑娘公子都骂了进去,语言之粗俗闻所未闻。

大家都黑了脸,却都自持身份,不愿和她理论计较。

李易霖的忍耐似乎到了极限,用一个耳光结束了这场闹剧。

赵元元捂着脸,哭嚎着一头撞向李易霖,却被李易霖半拉半抱着带了出去。

韩玉拉了我的袖子,悄悄和我咬耳朵。

“这种事不是第一回了,现在我们相聚,都不敢叫李易霖的。我身边的嬷嬷说了,市井妇人和夫婿吵架,都是这样的。”

我愣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是在惩罚赵元元这种泼妇行径让他丢了面子吗?那他为何要隐瞒行踪,让赵元元这般撒泼呢,又为何不教导赵元元平和些的夫妻相处之道呢?

刚才他眼里和周身散发出的对赵元元的厌恶几乎凝成实质,挥出的那一巴掌更是毫不留情。

李易霖竟打了赵元元,那可是他当初放在心尖尖上的赵元元啊。

他曾经会在所有人面前,给赵元元明目张胆的偏爱,甚至是用我的脸面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