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每年的二月二,便是世俗众人向神殿祭祀的日子,这一天,人们会献出家里最珍贵的东西,有的是粮食,有的是钱财,有的是自己的儿女。

不巧,这一天是我的生辰,更加印证了我的不祥。

每到这一天,老爷会请人来驱除不祥,其实就是把我丢进猪血里泡上一个时辰,腥味充斥鼻腔,让我想吐出来,但我习惯了,也就静静泡着,那所谓的“神老道”说我这般白发实属难见,不可轻易斩杀,待到及笄后送去神殿由神殿决断。

我这才活了下来,府中的人乐得收拾我,但又吊着我一口气。

这里的孩子,每过一段日子神殿会抽选一些成年的孩子来选拔,说白了就是给神殿里那些“神”找奴隶,但世人视之为天大的恩赐。

云漾从没见过猪血泡人,他愣愣地站在旁边看着我,直到我被人捞起,才恍然回神。

恶心的血腥味使他不自主呕了出来,但还是拿着自己的衣服擦我身上的血,我感受到他的手一直在抖。

渐渐地,他无力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怎么那么多血啊,怎么擦不完啊……”我按住他替我擦血的手:“没事的,洗一下就好了。

”真是个孩子,洗一下,就行了。

曾婆婆弓着伛偻的身子给我换水,我就闷声坐在浴桶里,血擦没了,血腥味还在,过些日子还是会散去的。

云漾不知道跑出去干什么,回来时身上脏兮兮的,额头上还有血,伤口不大,但看着惊心。

“小姐,你看我拿了什么。

”云漾笑着扬扬手中的草药,我认得那种草药,专门祛味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去府医的药房偷药,回来的路上被我的弟弟秦皓看见了,秦皓打了他一顿,扔了石子砸在他头上,但云漾始终死死守着怀中的草药,秦皓自知没趣,走了。

小孩脏兮兮的脸庞却有着干净的笑容,那是我悲哀的童年所剩无几的温暖。

同我弟弟娇生惯养,锦衣玉食长大不同,我生于黑暗,长与黑暗。

全家人无比期望着我及笄的那一天,因为及笄后,就可以送我去神殿,就可以摆脱我这个不祥,我就可以死了,他们也就不用过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这年我十五岁,身子越发虚弱,洛芷早就转去姨娘房里侍奉去了,夫人见云漾懂事,让他去给秦皓作陪读,其实就是给秦皓找乐子。

我弟弟的性子我自是知晓,最喜捉弄人。

他比我小一岁,娇纵跋扈,喜欢让仆人舔他的鞋底,大冬天的时候,让人下冰河给他捞鱼,让仆人当着众人的面自己掌自己嘴,有时他心情不好将仆人打死。

我印象最深的的一次,他府中的婢女怀了孩子,他对那个婢女无微不至地照顾,甚至许下纳她为妾的话。

可是后来那个婢女生下孩子后,还没来得及看是男是女,他就当着她的面掐死了自己的骨肉,那个婢女一口气提不上来,去了。

云漾不过去了一月,再回来时人已变得憔悴,但他还是每日笑嘻嘻地逗我开心。

“小姐,多笑笑嘛。

”“小姐,你弹琴真好听。

”“小姐,吃烤红薯。

”“小姐……”我有时会配合他笑一笑,余光却看见曾婆婆转头抹泪。

少年眼底的憔悴和嘴角的笑容交杂,看得人心酸。

离我的十六岁生辰还有一月,巧的是神殿要在一月半后派人来世俗选取奴隶,全家皆大欢喜,以为终于可以送走我这个祸害了。

我也难得没有再吃剩菜剩饭,夫人说,将死之人,要长点肉,不然,神明会怪罪的。

府中的人也没有再欺负我,在他们看来,我不过一月半后就会死,不如留我一段安生日子,算是做了善事,这是一种施舍。

曾婆婆每天像往常一样照顾我,尽量不让我想起我的死期。

“曾婆婆,我问过夫人了,我走后,你就可以被放出府去了。

”我还记得夫人鄙夷的眼神:“是啊,照顾你这么久,怕是也沾染了不祥之气。

”我甚至带着希冀看向她:“那云漾也同曾婆婆一样,他是不是也可以被放出府中?”只见那个高贵的夫人嗤笑一声:“他啊,我的乖儿子自会收拾他。

”我第一次语气硬了些:“你不怕你的儿子沾染上不祥吗?”“啪”的一声,我被打翻在地,嘴角被撕裂,老爷怒视着我:“有你这样诅咒亲弟弟的吗?!”但我,也是你们的亲女儿啊。

我的白发并未给他们带来任何不祥,可是他们却因为我的白发伤害我。

曾婆婆替我梳着头发,苍老的声音哽咽着:“小姐这是说哪里话,小姐不会走的,老身还想看到小姐嫁人过上好日子的那一天呢。

”我及笄那天,第一次没有被浸猪血,我第一次过了生辰。

神殿选人的日子很快便来了,我带着斗笠登上了前往神殿的马车,那一天,晴空万里,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曾婆婆和云漾站在府门口送我,除此再无他人。

那一天,那个十八岁的少年第一次在我面前哭了起来。

曾婆婆浑浊沧桑的眼睛里满是无措,呆呆地看着我离去的方向。

我还记得及笄前的那个晚上,少年认真地抓着我的手对我表明心意的样子,我还记得曾婆婆哽咽着为我梳头的样子。

马车穿过神殿的结界,紧张的心突然放下了,一死而已,早该解脱了。

我拜托了曾婆婆悄悄带云漾走,只是担心他们以后会伤心。

成年的男女们被使者带进神殿,神明们坐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烟雾缭绕,看不清神明们的面容,但能感受到我们这些人在他们的目光下。

我突然感受到一道凌冽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个无法辨认性别的声音响起:“摘下斗笠。

”终究是要来了吗,我坦然地摘下斗笠,将白发暴露在众人和众神的眼中。

只是一瞬,一个身影出现在我面前,一只冰冷的手擦过我的脸颊,抚上我的白发。

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由于近在咫尺,这个神明的惊讶与慌乱我感受得真切。

一道光闪过,我没了意识,我终于死了吗?25.醒来时,我看着陌生的地方愣神,一个通体雪白的身影正在一旁打坐,见我醒了,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我。

这个人,也是白发,看起来同凡人无二。

生着平凡的面孔,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神殿殿主。

“我没死?”那人征了征:“为什么会死?”“我不祥啊,当然得死。

”“不祥?谁说的?”“白发,不是不祥吗?”说完这话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面前这个人也是白发。

他笑了笑,慢慢为我解释起来。

神明银发,是神力使然,有个神明因为受不了整日枯燥的日子,燃烧了修为散在世俗中,她自己化作了凡人去体验生老病死,七情六欲去了。

而我,就是那个得到传承的人。

我感受到我的声音在颤抖:“所以,我不是不祥?”“你是她的神位的继承人,怎么会是不祥呢。

”听着这云淡风轻的话语,我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开心地笑起来,原来,我不是不祥啊,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如果我不是不祥,那我过去十六年遭受的所有算什么?狗屁神明。

那人疑惑地看着我又哭又笑,但也没打扰我。

我睁着通红的眼睛质问他:“为什么是我?”“神力自己会随机选择。

”好一个随机选择。

他大概终于是觉得我的状态不对了:“继承神位是千年难遇的事情,你不高兴么?”他的声音不沾惹丝毫情感,且云淡风轻,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们神明,当真无情。

”我无力地垂下头。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过了神路后,你就可以正式记入神籍了,忘掉一切,断人轮回,执掌忘川。

”忘掉一切?为了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做一个无情无义的机器?“若是我不呢?”“送回世俗,待死后,神力会选择另一个人。

”“那,送我回世俗吧。

”曾婆婆和云漾还在等着我,我不想忘记他们

小说《小姐,你笑起来真好看》第二章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