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下半场的牌局,氛围可以说奇奇怪怪。

江晨和他旁边那个话一直比较多的年轻人,都没再多说话。

在场的男男女女,不时用目光偷瞄我,小声议论。

牌桌上的另外两名男士,手里拿着牌,看着池野欲言又止。

池野脸色不太好看,烦躁地点着烟,然后仰面闭目,揉了揉眉心。

明明是一副不可一世的面容,也不知为何竟让我看出了几分颓废的意味。

我很茫然,也很不解,心里生出几分不安。

直到这局面,被推门而入的两个女人打断。

我认得她们。

穿旗袍连衣裙的叫温晴,长卷发,面容明艳,落落大方。

另一个身材高挑的,叫吴婷婷,性格直率,也嚣张。

与在场的其他人无异,她们均有很好的家世。

那个阶层里,除了吴婷婷的家境稍稍逊色了些。

但她在那个圈子里很有名,混得很好。

因为温家大**是她最好的闺蜜,二人形影不离。

还因为池野的妈妈很喜欢她,小的时候就认了她做干女儿。

正因如此,她一直唤池野「哥」,关系亲昵得像亲兄妹。

吴婷婷挽着温晴,手里拎着几个奢侈品购物袋,二人说说笑笑地进来。

她先看到了池野,眉开眼笑地走过来,嘴里嚷嚷着:「哥,我和温晴姐去做指甲了,要不然早过来了,你来很久了吗,那个工作室效率太慢了,不过她们做出来的指甲还是挺好看的……」

一旁温温柔柔的温晴,看着池野笑。

但很快,她们都笑不出来了。

因为察觉出了氛围不对,还因为看到了我。

女人的感知和敏锐,永远比男人强很多。

吴婷婷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我。

先是迟疑,然后确信,最后是震惊和愤怒:「许棠?!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为什么在这儿,谁带你来的!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哥面前,你要不要脸啊!」

吴婷婷一顿输出,在我尚来不及反应时,她已经朝我走了过来,怒火中烧,只待上前撕了我。

距离走近时,池野伸手拉住了她。

他眸光沉沉,声音也沉沉:「我带来的。」

「哥!你疯了吧!这种不要脸的女人,你干吗还要搭理她!她害得你还不够吗?赶紧让她滚啊!」

吴婷婷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声音也气急败坏。

我一向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她应当也知从前的许棠是个话不多的。

但人皆有自己的尊严和底线。

现场看戏的人很多,我需要体面,所以站了起来。

我没有看吴婷婷,而是将目光望向池野,平静道:「池总,看来您并没有合作的意向,我自然也不配站在您面前,这里太吵了,有狗在叫,那么交易取消,打扰了。」

说罢,我微微点头,确认自己够礼貌,转身便要离开。

一旁的吴婷婷怒不可遏,看似要冲过来不依不饶。

池野终于开口,制止了这场闹剧。

他说:「许棠,你不想听听吗?」

我脚步顿住,皱眉看他:「什么?」

「坐下听听吧,恩怨没两清,你不能走。」

许棠这个名字,第一次从江晨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们的脸色变化得明显。

我不可能忽略。

纵然当年我甩了池野,在他们那个圈子名声大噪,也不至于是这样的反应。

所以迟疑过后,我选择了留下。

然后看着愤怒的吴婷婷,一字一句地指控着我,骂我恶毒,骂我无情。

我全然接受,因为我从她口中,听到了一些我并不知道的过往。

当年与池野分手,我怕他纠缠不放,断得很干净。

换了手机号,所有的社交软件卸载干净,然后买了火车票,去东北待了近两年。

我表哥和表嫂的工作单位在那边,买房定居了。

那两年,我找了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上班,闲暇之余帮他们带带孩子。

冰雕节的时候和表哥表嫂一起带孩子出门,孩子搂着我的脖子叫姑姑。

天很冷,但生活很平静,冰雪世界五彩缤纷的时候,我相信自己是可以忘掉池野好好生活的。

可是他忘不掉。

分手的时候闹得很僵,他知道我是认真的,很恐慌。

但他仍抱有希望,想着双方冷静一段时间,他再放下脸面把我哄回来。

直到发现我消失了。

真正的告别从来都是悄无声息的。

这世界那么大,人潮拥挤,人与人的相遇不知耗费了多少运气。

融入人海之后,没有天定的缘分,也没有非要在一起的人。

我们都很渺小,所以痛过之后,要学会忘掉,学会放下。

可是池野学不会。

他疯了一般到处找我,把我身边的人都问了个遍,最后开车时情绪崩溃,在和平大桥出了车祸。

他伤得很严重,抢救过后,住进了TCU。

后来他醒了,人也颓废了,振作不起来。

他让他妈帮忙找我,让我回去看他一眼。

我在东北的时候,有天表哥确实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是姑姑。

姑姑说池野的母亲找了她,说她儿子住院了。

表哥问我要不要回去。

我想了想,说不了。

很多人会说我铁石心肠。

但我当时,确实不知他车祸那么严重,险些丧命。

我以为,他又在耍什么把戏,想骗我。

他从前用过类似的花招骗我来着。

舍弃一个人的过程很痛苦,但已经开了那个头,我不想半途而废。

我想,再撑一下吧,撑过去他就会学会放下。

后来,他就真的没了动静。

两年后,美珍说秦师兄手里有好的项目,让我回来发展。

我想了想,东北再混下去确实没什么机遇,便收拾东西回来了。

这座城市很大,人的圈子都是固定的,如我和美珍、秦师兄,我们才是一类人。

最普通的人。

若无意外,我和池野能再遇见的机会微乎其微。

过往已成过往,走好前面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回来之后,我问过一次美珍,池野当时是真的住院了吗?

但是美珍知道得有限,因为池野后来去了国外,他家里不愿透露太多,圈子里也基本没人敢多嘴。

所以我才会在六年后的今天,站在这里,知道了他曾经命悬一线。

也知道了他后来患了某种情绪病,有轻生动向,去国外治疗了好长一段时间。

吴婷婷说我是杀人凶手,没有资格出现在她哥面前。

她哥曾经那么喜欢我,我连回来看一眼也不肯,我要是还要脸,现在就滚,以后永远不要再出现。

那一刻我的脸是白的,神情是愣怔的。

我错愕地看向池野,对上的是他漆黑而平静的眼神。

平静的,云淡风轻。

我眼眶很热,应是猝不及防地就落泪了。

吴婷婷说得对,我不该出现,也不该求他给佳创机会。

他不欠我的。

在场那么多人,目光落在我身上,或嘲讽或唾弃。

我仰头控制了下泛滥的泪意,极力收敛情绪,声音仍是微微地哽着。

我对池野道:「对不起池总,今后我不会再出现你面前,真的很抱歉,请保重。」

说罢,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离开之时,经过他身边,池野站了起来。

他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抬头看他,他嘴角噙着笑,萦绕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把我按坐在了他的那把椅子上,站在我旁边,颀长高挺,然后慢条斯理地摸了下衬衫袖口。

他如此地斯文和冷静,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我肩上,俯身对我道了句:「许棠,我说了恩怨还没两清。」

属于他独有的低沉嗓音,含了几分森森的寒意。

我的手不由得攥紧了裙子,盘算着要不要想办法报警。

直到他站直了身子,目光望向吴婷婷,不紧不慢道:「你还知道我喜欢她?」

吴婷婷不明所以:「哥……」

「知道我喜欢她,当初为什么还要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