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顾不得捡地上的毗卢帽,也顾不上湿透的罗汉鞋,容莺弯腰迅速扶起水桶,而后发现惊吓她的是一只通体黝黑的猫。

它就匍匐在三尺之外,瞪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像只小狮子般警惕地看着她。

再仔细一看,发现它的左后腿颤抖得厉害,应是受了伤。

恻隐之心微动,容莺轻声轻气地道:“猫猫乖,别怕,我来帮你。”

她一步步缓慢地朝它靠过去,黑猫亦颇有灵性地放松了戒备。

容莺蹲下去,伸手把它抱到怀里,这才看清它的左后腿扎着一颗不显眼的流星球。

这流星球是捕鼠用的,生铁制成,球上竖着根根锋利的刺,小刺猬似的扎得黑猫的小短腿血肉模糊。

容莺蹙紧了秀眉,软着嗓音安抚:“别动别动,猫猫乖,我帮你把这球拔了就不会痛痛了。”

似是听懂了,黑猫昂着圆圆的脑袋“呜呜”了两声,楚楚可怜的模样心疼坏了容莺。

她低头朝那伤口呼了呼,随后利落地拔下流星球扔在脚边。

“喵呜...”黑猫趴在容莺的怀里,如释重负地低叫了声。

“别动,还在流血呢。”容莺赶忙从衣衽里取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替黑猫包扎。

因着要止血,最后绾结之时,她稍稍用了点力。

不料,黑猫吃痛,蓦地一声凄厉的尖叫后,电光石火般朝她手背狠狠一抓。

“啊!”容莺惊呼,吓得一连退了三步,差点儿跌倒。

眼睁睁看着那团黑影迅速融入黑夜,她摸着红红的手背,委屈地唇瓣发颤,

“好心救你,还抓我。小白眼猫!”

而在暗中目睹这一切的周勤不禁拧眉。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只黑猫好像是春禧殿养的墨玉。

“傻。”身旁的太子嫌弃地皱起眉。

闻言,周勤低头憋笑。还嫌人家容**傻,也不知是谁哦,又是借酒消愁,又是巴巴地跑甘露殿来。

“咦?周公公,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容莺远远地呼唤,周勤笑容一僵,忙从暗处走出来,“容**,奴才是随殿...”

殿...咦?殿下,人呢?!

周勤回首四顾心茫然,长长的宫道,灯影稀疏,哪里还有殿下的人影!

“随什么?”容莺提着空水桶,走到一盏宫灯下,细碎的光影落在她的毗卢帽上。她顺着周勤的视线四下一望,心底隐隐升腾起期待。

周勤愣了愣,旋即扬起讨好的笑容,“奴才是随便走走,随便走走。容**是在打水吧?不如让奴才帮你打吧?”

期待落空,容莺失落地收回视线,“不敢劳烦周公公,你慢慢走,我可以自己去打水。”

“奴才今儿个晚上吃得多,这会子撑得很,容**就赏奴才个消食的机会吧。”周勤说着将拂尘往腰里一别,不容分说地去抢那水桶。

容莺抢不过,无奈地笑了笑,便快步跟了上去。

翌日,晨光熹微,天际还泛着一抹鱼肚白。

容莺跟随师父、众师姐晨诵之后,回到甘露殿的厢房,正准备抿口香茶,歇息会儿,再去检查检查明日祈福法事所需的物事是否齐全。

忽地,殿外传来一道高亢嘹亮的声音:“贵妃娘娘驾到!”

容莺颇意外地一怔,连忙放下茶盏,转身出去迎接。

只见甘露殿大门骤然洞开,脚步声急切,裙裾浮动,一怀抱着黑猫的女子在众宫人的前呼后拥下,昂然奔了进来。

女子云鬓斜簪,华服曳地,精致的宫妆夺目。

“给本宫搜!”不等众人行礼,她便气势汹汹地下令。

霎时间,乌泱泱的内侍从她身后鱼贯而出,朝着甘露殿的各个厢房奔去,大有翻江倒海之势。

大乘庵众人常年在临安府修行,哪里见过这等架势,相顾骇然,纷纷下跪。

唯有素来沉着冷静的听云师太稳住了。

她朝为首的女子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道:“贫尼听云拜见贵妃娘娘,不知贵妃娘娘如此大动干戈搜查甘露殿所为何事?”

此时,容莺也跟着众人跪倒在青石砖上。虽低垂着臻首,但她知道来者不善。

此人正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万贵妃,常在宫中逞凶使狠,欺压良善。

彼时,卫遒还未被立为储君,万贵妃便时不时地向他的生母淑妃娘娘发难,让他明白自己的地位与力量。

果然不出容莺所料。

只听万贵妃冷冷一笑道:“听云师太,听闻你是临安府赫赫有名的大师,本宫原先还敬你三分,不想你们这群臭尼姑给脸不要脸,竟敢在宫里做出偷鸡摸狗之事!”

万贵妃言之凿凿,容莺听得眼皮一跳。

听云师太神色也顿时沉肃了下去,“不论在临安还是皇宫,贫尼对徒儿们的管教始终严厉如一。大乘庵诸人不可能做出偷鸡摸狗之事,定是贵妃娘娘误会了。”

“误会?”万贵妃冷哼了声,便听见有内侍拔尖了嗓子叫嚷道:“找到了!找到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那内侍捧着只孔雀绿高脚瓷碟,从容莺和梅谷的厢房里冲出来,健步如飞,顷刻间跪倒在万贵妃身前。

“娘娘,奴才找到了!青州进贡的醉金香就是她们偷的!”

听到此话,容莺小脸霎时白了。她急急膝行至听云师太身旁,朝万贵妃稽首,解释道:“贵妃娘娘,这醉金香不是偷的,是...”

说到一半,突然噎住。

醉金香是周勤送来的,虽与卫遒毫无干系,但若自她口中说出,必然会引起万贵妃对卫遒的猜疑。

眼下,卫遒虽已贵为太子,但前朝后宫的局势她尚不明了,不能莽撞地将殿下置于不利之地。

“是什么?”万贵妃声色俱厉地追问,见容莺愣着不答,恶言恶语连珠似的迸出,

“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呵,若非本宫今早质问内侍省,还真是想不到连小尼姑都可以吃贡品了。”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今日敢吃葡萄,明日是不是还敢爬主子的床?”

万贵妃阴狠狠的眼神扫射过来,容莺心尖一凛,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借口,“不是的,是...”

然,不等她解释,厢房里又风风火火地奔出来一名内侍。

“娘娘!奴才又有重大发现!这小尼姑就是伤了咱们墨玉的大恶人!”

那内侍扑地跪倒在万贵妃身前,双手捧起的素白帕子,正是容莺亲手缝制的。

他邀功似地道:“娘娘您瞧,这方帕子的料子、绣纹跟昨夜绑在墨玉腿上的那方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容莺这才注意到万贵妃怀里的黑猫,竟然是自己昨夜救助的小白眼猫!

“不是的,娘娘,这猫儿不是我伤的。我是见它被扎伤了,才好心帮它包扎的。”

她急切地解释,可话落在万贵妃的耳朵里便是辩解。

“好啊,你还敢狡辩!墨玉乃本宫的心头宝,偌大的皇宫,除了你们这群刚进宫的臭尼姑,谁人不认识它,谁人敢伤它?”

“来人呐,把这小尼姑给本宫拖下去,杖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五十大板?!五小板就能要她的命!

容莺绝望地跌坐在地,看着五六名内侍凶神恶煞地朝自己走来,整个人如堕冰窖。

听云师太见状,一个闪身挡在容莺前面,正欲出言阻拦,却听身后乍然传来一声厉喝。

“住手!”

容莺心尖猛地一颤。

那是…殿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