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母亲的危机

自己的男人发话了,母亲不敢怠慢,擦擦眼泪就出门去了。

去怀义家提亲。

小刚和小玲的娃娃亲,是他俩小时候两家大人的口头约定。

虽然口头约定也是契约,定好了就不能更改,但总要经过传统的仪式才能最终确定名分。

聂振杰在家里说一不二,他已经发话,邻居们知道小刚和小玲订亲也就是最近几天的事儿了。

大家纷纷说着祝福的话,表示到时候也要来喝杯喜酒。

一边祝福,一边帮助孩子们收拾踢翻的桌子。

虽然罩子灯灭了,好在今天已经是初十,胖月亮升起来了,月光下院子里还算明亮。

聂联刚定定的站在那里,二哥聂新刚一边弯腰捡地上的干粮,一边悄悄拉弟弟的衣服,小声说:

“你把那个碗拿起来,别站着了——”

他就是怕小刚还是不服的样子,会惹得父亲再次发怒。

聂联刚看着二哥那乞求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酸。

二哥性子软,平时只要父亲发怒,哪怕不是冲着他,他也会吓得发抖。

聂联刚赶紧弯下腰收拾东西,他不想让二哥跟着担惊受怕。

一边收拾,脑子里一直盘旋的还是关于订亲的事。

无论如何,自己绝对不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跟韩秀玲订亲,甚至结婚。

但他更是深知父亲在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权威。

你要想反抗他的权威,除非把他弄死——偏偏父亲是最不怕死的。

他早年参加队伍,据说已经干到师里的侦查科长,属于团级干部。

那时候他跟下面一个女兵相恋,并且准备结婚。

可是他俩的婚事遭到反对,原因就是他不符合“二五八团”的规定。

所谓的“二五八团”,指的是年龄在25周岁以上,军龄在8年以上,职务是团职以上,三条必须全部满足才可以结婚,缺一不可。

当时的聂振杰其他条件都够,就是年龄差一岁,只有24岁。

这种情况下再等一年结婚也是可以的,或者,上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部队中其他结婚的也有类似的情况,就是条件稍微差一点点也没那么较真,卡得并不是特别死。

偏偏聂振杰的婚事被卡得死死的,原因就是上级看上那个女兵了。

没过多久上级娶了那个女兵。

聂振杰到底跟上级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在村里人的闲聊当中有很多版本。

有的说聂振杰把上级打了,他被部队开除,还差点被枪毙了。

也有的说聂振杰伤心了,甩手不干回了老家,当了逃兵……

反正各种版本,难分真假。

事实就是从聂联刚记事时起,就见父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既不生产也不劳动。

一个大男人啥活不干,全靠老婆,后来还有孩子的加入,来养活他。

啥活不干,但他在家里的权威却是大得很,比村里其他的男人都有威严。

聂联刚知道自己反抗不了父亲,但他更是深知自己绝对不能跟韩秀玲订亲。

心里乱糟糟想着,嘴里不禁小声说了出来:“我死也不会订亲——”

二哥跟他头挨着头,蹲地上捡东西,清清楚楚听到了这句话,不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压着嗓子:

“小刚你怎么了,是不是脑子还迷糊着?”

聂联刚清清楚楚感觉到了二哥手上的颤抖。

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二哥的性子软到底是天生如此,还是从小被父亲打成这样的?

父亲把家里的孩子分成了三等,对头等孩子比较宠溺,而对最末等的孩子则是看着就烦,抬手就打。

二哥聂新刚就属于最末等,从小不知道挨了父亲多少打。

往往并没有犯错,只要父亲心烦了就找个由头打他。

二哥在今年冬天喝敌敌畏自杀,就是活生生被父亲逼死的。

这一世最重要的,就是绝对不能让二哥自杀。

比起二哥自杀这事,韩秀玲这事属于小事。

所谓的“牛不喝水强按头”,结婚生孩子这是俩人合作才能做到的事,父亲的权威再大,自己就是不跟韩秀玲干那事,谁也没办法。

一会儿母亲回来了,向男人汇报:

“怀义说都听咱这边的,他那边什么条件都没有。

彩礼咱们看着给,有那么回事就行了。

至于哪一天订亲,他说明天晚上过来跟你商量个日子。”

聂振杰点点头:“今天初十,拿出三五天来准备准备,到十六日订亲就行,等怀义过来我跟他说。”

父母的对话,旁边的聂联刚听得清清楚楚。

这让他又开始着急起来。

二哥自杀那事到冬天才会发生,现在还不用急。

但是再有五天自己就要订亲,这可是火烧眉毛的事,必须要立即想办法解决。

邻居们都已散去,夜色也不早了,家里人已经开始准备睡觉,聂联刚还是一筹莫展。

这年头没有电,更没电视一类的娱乐项目,哪怕一台收音机都是那么稀罕。

农村人睡得都很早。

基本上吃过晚饭差不多就该睡觉了。

聂联刚心烦意乱,哪有睡意啊,在院子里来回走,考虑对策。

他看到母亲去关大门。

关上大门,就代表着今天的一切活动结束,要正式睡觉了。

大门刚闭了一半,就见有个人影挤开母亲,神神秘秘的进了院子。

或者说鬼鬼祟祟也行,迈过门槛时还朝着街上左顾右盼。

月光下,聂联刚认出对方是本村一个叫聂素霞的女人。

论辈分,聂联刚应该叫她大姑。

聂素霞四十多岁,一直没出嫁,是个老在娘家的老处女。

以前的时候,她跟她的一个姑生活在一起,后来她姑死了,她就一个人过。

据说她的那个姑也是终生未嫁。

她们家有个世代相传的秘技,就是在自家的女儿中间一代代往下传。

得到世传的那个女儿就终生不嫁,然后在自己的侄女中间挑一个接班人。

她们家的秘技,说白了就是一种巫术。

农村人管这类人叫神婆子。

只不过聂素霞跟农村一般的神婆子是不一样的,她有自己特有的给人治病的秘技。

聂联刚病得眼看都要死了,家里人除了给他求医,母亲也去聂素霞那里求神。

其实,聂素霞所谓的“迷信活动”早在破四旧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

要是还搞这类封建迷信,被上边抓着可是要命的事。

母亲求到聂素霞那里,聂素霞过来给聂联刚看了,给他烧香拜佛的摆弄了一番。

当然,这一切都是偷偷的,秘密进行的,绝对不能让外人看到。

至于说烧香,这年头是买不到香和纸的。

供销社里绝对不会卖这类东西,更不会生产这类东西。

好在供销社里有卖卫生香,点上三支卫生香也能起到跟神灵沟通的作用。

没有烧纸可买,那就去供销社买包货纸,裁成不大不小的正方形,冒充烧纸。

条件所限,神仙应该也能理解。

聂素霞进来院子,主动帮着大刚娘把大门关上,然后过来看看聂联刚,还摸摸他的额头:

“我听说小刚好了,过来看看,看样子他是真好了。”

“是啊是啊他大姑,”母亲赶紧点头,“我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今天突然就好了!

多亏了你啊,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聂素霞紧张的朝大刚娘摆摆手,示意她小点声:“我就是给小刚许了愿,能不能好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现在好了就好,三天以后你给他发个喜钱。”

“嗯嗯嗯……”大刚娘连连点头,“发喜钱发喜钱,我多发点喜钱,感谢神灵!”

所谓的“发喜钱”,就是为了答谢神灵,摆上贡品,然后焚烧纸钱的一种仪式。

聂素霞嘱咐:“今晚烧上香跟师父说说小刚好了这事,连着烧三天,三天后发喜钱的时候我再过来。”

听到“发喜钱”三个字,聂联刚突然一惊。

他突然想起来前世一件大事,母亲被村里人举报搞封建迷信活动,公社里来人把母亲逮个正着。

然后母亲就被捆起来游了街。

母亲受不了这种侮辱,回来上了吊。

虽然发现得及时被救下来,但那事对母亲的伤害太大了。

让她整个人的身体和精神都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