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闹脾气回娘家了。”

听闻此话,宋珂睁大了双眼。

“回什么娘家?容乐颜的双亲不是三年前就去世了吗?!”

容乐颜的双亲三年前就去世了…..

裴言澈喝酒的动作一下怔住,连杯里的酒全洒在衣襟上都未察觉。

宋珂见他这般神情,更是诧异:“大人可是容氏贵婿,这般大事,大人一无所知?”

裴言澈扔下酒杯,径直走出软玉阁。

外头冷的厉害,阵阵寒风,吹的他清醒不少。

回到裴府,裴言澈唤来家中管事:“容家的事,你可知道?”

管事吞吞吐吐半晌:“这….小的确实略有耳闻……”

“讲清楚!”

见他面带愠色,管事只得和盘托出。

“裴大人,三年前禹郡洪涝,容氏夫妇载了千石粮食去救济,谁料半路上遇见发大水……”

眼见裴言澈脸色越来越黑,管事赶忙补充到:

“当时大人忙着边患,小的本来是要跟大人禀告,可大人说.…...’

后面的话,管事不敢再提。

裴言澈想起来了,当时他正为边患焦头烂额,只是应付一句,容乐颜有什么要事比得上国事。便让管事的不必理。

不必理会……

裴言澈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年的容乐颜,一日沉默更似一日。

“你可知她现在何处?”

管事为难到:“夫人除了一个叫秋霜的丫鬟,什么都没带走。夫人也许暂住在了她家。”

知晓了容乐颜的住处,裴言澈却并未找过去。

他堂堂当朝宰相,岂能去请一介商贾之女。

自然要等容乐颜服软,回裴府找他认错。

医馆内。

容乐颜猛烈咳嗽着,半张白帕被皿染的通红。

如今,她只靠汤药吊着一口气。

院子里。

李郎中无奈地摇头道:“容姑娘积劳成疾,又旧疾缠身,恐时日无多。”

秋霜咬牙逼回眼泪:“我这就去裴府要钱!”

可她去了一次又一次,一直被护院拦在大门外。

“求求你们通报一声,我要见裴大人!”

冰天雪地里,那些高大的护院视若无睹,每日来求见裴大人的人太多了。

秋霜红着眼走回医馆,容乐颜轻轻拂去她发间的落雪。

她只温声安慰:“秋霜,没关系的。”

看着单薄无力的容乐颜,秋霜心疼的忍不住咒骂。

“裴言澈算什么好官!他能为民***,却顾不上家中贤妻吗!”

秋霜一边掉眼泪,一边往炭盆里添火。

自打从前容乐颜在雪地里站了一宿,落下病根后,她就格外畏寒。

“**,奴婢不甘心……”

容乐颜见她落泪,心不由也跟着痛起来。

她抬手抹去秋霜的泪珠,艰难的再度张口:

“秋霜,我…….们回.…家。”

七年朝暮相对,她怎会不知,在裴言澈眼里,她无关紧要。

她不想死的时候,还要受尽他的冷眼。

她伸出冰冷瘦弱的手,吃力的握住秋霜的胳膊:“秋霜,我……想爹、娘了……”

秋霜实在不忍容乐颜苦苦哀求,只得抹着眼泪应下。

“**,奴婢带您回家去。”

……

风雪呼啸了整夜。

秋霜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容乐颜背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容府走去。

容乐颜在秋霜背上喘着气,虽冷的厉害,可心中却宛如有了归处。

突然,喉中涌上一股猩甜,温热的皿霎时浸透了秋霜脊背。

秋霜慌忙加快步伐:“**!马上就到家了!**一—”

她的声音回荡在夜间空荡荡的街道,除了簌簌白雪,无以回应。

“是我……拖累了.....”

容乐颜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短短二十多年人生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

后悔吗?

后悔有什么用呢?

她这一生,对得起裴家老小,更对得起裴言澈,唯独亏欠了自己,愧对了爹娘,对不起秋霜.…...

生死之际,容乐颜死死攥着秋霜的衣襟。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几个浸染着皿泪的字眼。

“秋霜,倘使……..你再看见裴言澈,请替我转告他,我不再心悦他了…..”

语毕,她紧攥紧的手悄然垂落。

背上的人倏忽没了声息。

……

元夕夜。

上京城,裴宰相府

屋外白雪皑皑,桌上的烛花即将燃尽。

容乐颜抱着冷透的手炉,望着黑漆漆的窗沿。

一盏灯笼晃晃悠悠闯入。

“怎么还未安寝?”

裴言澈推门而入,带起一阵刺骨寒意。

他看着毫无生气的容乐颜,不禁皱了皱眉头。

“你身体不好,我不是说了让你不必等我。”

容乐颜听着他一如既往冷硬的嗓音,娴熟起身上前替他更衣:“我忘了,以后不会了。”

容乐颜低着头,外袍的寒意简直要钻进骨髓里。

裴言澈最厌恶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成亲七载,她好像永远都没有脾气。

当初若非皇上赐婚,他又怎会娶这样无趣的女人。

容乐颜自知不讨他欢心,只默默整理着沉重的外袍。

外袍上沾染着淡淡的脂粉气,很是好闻,却几乎叫她落下泪来。

成亲那日裴言澈嫌恶的让她少涂脂抹粉,呛得慌。因此成亲七载,她从未用过脂粉。

“怎么了?”裴言澈见她停下动作,不耐蹙眉。

“没什么,夫君早些安寝吧。”

容乐颜忍住鼻头的酸涩,若无其事的将沉重的外袍挂回衣橱。

她望向衣橱角落不起眼的包裹。泛白发黄的布料与贵气的宰相府格格不入,却是她唯一的行装。

今年,是她陪裴言澈最后一个元夕夜了……

裴言澈最不喜容乐颜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好像从进门那日,就再没变过。

她是整个京城盛赞的宰相夫人,却与自己貌合神离共度七载。

走到洗漱的铜盆旁,裴言澈瞥了一眼旁侧冷透的药盅。

“不是说了我不喝参汤吗?”

容乐颜闻言,心头一凉,她又忘了喝今日的药。

“抱歉……”

说着,她赶忙去收拾药盅。

可得到的却是裴言澈重重的关门声:“我去书房睡。”

他好像回来了,又好像从来未曾来过。

凄冷的冬夜,容乐颜独自缩在床脚,将那盅冷药一口口酌尽。

又冷又苦,宛如她嫁入宰相府后,整整七载的日子般难挨。

放下冰的刺骨的药盅,容乐颜从怀里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信封。

拆开信封,“和离书”三个字在晦暗的烛火下摇摇欲坠。

裴言澈不喜欢她,她早就知道。

成亲以来,裴言澈不是宿在书房,就是彻夜不回。

紧了紧披在身上的锦被,容乐颜细想成亲这七载,真如“日暖月寒,来煎人寿。”

第二日一大早。

容乐颜天还没亮就起床安排宰相府的各色事务。

而裴言澈则匆匆吃过早饭,准备上早朝。

他总是如此忙碌。

容乐颜想起自己刚嫁进来时,什么事情都手忙脚乱,经常一整夜一整夜的对着府里的账本对账。

裴言澈从不曾想过,为什么府里大小事务都井井有条,为什么大家都夸耀相府家风极好。

“下完朝,去正厅拜见父亲母亲。”

裴言澈说完,站起身,只等着容乐颜为她整理衣襟。

容乐颜放下刚咽了一口的白粥,细致的替他理好衣裳,心中却含了满腔酸涩。

裴言澈拜见的,是他的父亲母亲,不是自己的。

她一时如鲠在喉,片刻,从袖里掏出一封叠的整整齐齐的信封,递交给满脸狐疑的裴言澈。

“大人,我们和离吧。”